这个男婴就是我。我的幼年时代,中国正处在那场“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后期,由于当时年纪太小,记事不多,那场民族的浩劫在政治上给我留下的记忆就只有毛泽东的逝世和粉碎“四人帮”。

    从记事开始,我所领略到的就只有饥饿与贫穷。后来,伴随着改革开放,我们家和千千万万普通中国人的家庭一样渐渐地富裕起来,能吃饱了,能穿暖了,住上了属于自己的房子,接受了高等教育。我的家庭凭着诚实劳动,从贫穷走向富裕,从愚昧走向聪明,在为自己增加财富的同时,也在建设我们的国家、我们的生活。我所要讲述的故事,是我们这个典型而普通中国家族的故事。我们这个家族的遭遇,也是一个半世纪以来风云激荡、变化无常的中国历史的一个缩影。

    《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 第一章 峥嵘岁月(1850~1949) 一、家庭的由来

    我拥有一个非常奇怪、非常少见的姓氏——中国的“国”。从小到大,几乎每次向别人报上姓名时,人们都向我发出这种疑问——“姓国?还有这个姓?少数民族吧?”偶尔,还有一些自作聪明的热心人在抄写我的姓名时帮我改正成姓“周”、“匡”。在中考时,填写准考证人就把我弄成了姓“周”的,害得我解释了好半天,班主任老师又来做证,人家这才让我进考场。

    根据老一辈人的回忆,我们家的祖籍是山东省兖州一带。大约在清朝顺治年间,我的祖先们举起了“反清复明”大旗,随即被清政府镇压,家上百口人被株连处死。唯一漏网的,是一位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当清军去抄家时,家里的一对仆人夫妇谎称这是他们的孩子,于是性命得以保。为了防止以后有人告密危及孩子的性命,那一对忠义的仆人夫妻,用扁担挑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步行百里,一路上千辛万苦、风餐露宿从兖州老家亡命到了河南省确山县,并悉心照料这个孩子直至他长大成人。这个孩子长大以后,将那位仆人拜为“义父”,进了“国”家族谱,被当作祖先一样供后人祭拜。这位祖先和那位仆人的坟墓,至今还在确山。

    就这样经过二百多年的繁衍生息,到了十九世纪中叶,这个家族在确山县已经发展成两个紧挨着的小小村落:王岗和国楼,二者相距不足一华里,如今已经并成了一个村庄了。我的高祖父本是一个读书人,因为不满于满清的腐败统治,和他的弟兄国保善、国乃功一起于清咸丰年间参加了捻军起义,转战于山东、河南、陕西等省。据一九六○年出版的《确山县志·咸丰、同治年间乡团死亡姓名》一节中的记载:“严明选,五十九岁……于同治元年闰八月二十三日,在驻马店与捻军国保善部作战,被杀……张义和,四十七岁……咸丰十年五月二十日,在大石桥与捻军国乃功部作战,被杀……史占魁,三十二岁……同治元年正月十六日,在吴寨河与捻军国保善作战,被杀。”——这就是我的祖先们在历史上留下的淡淡痕迹。相同的痕迹也许在他们所转战过的许多地方中还有,可惜我无法一一考证了。

    捻军的起义具有很强的流寇性质,几十万人马在山东、河南、河北等省的平原上奔驰,没有建立稳定的根据地。同时,这种旧式的农民起义没有一个吸引人的纲领,也是难以长期得到人民的支持的。因此,在清政府的绞杀下,捻军起义最终归于失败。同治四年(「注」1865年),高祖父和他的族兄国保善一同兵败被俘,随后被杀,同时王岗、国楼二村体姓“国”的族人,部被列为罪族,直系不得进仕考取功名。

    我的曾祖父一生平平度过,并没有做出什么大业绩来。年轻时,靠着家里的几亩地务农。曾祖父有着异常的求知欲,读书非常刻苦,但因自己是“罪族”,无法考取功名,后来在村子里做了一名私塾先生。这样,这个一直叛逆的家庭又成为封建社会的“楷模”——耕读之家。

    《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 第一章 峥嵘岁月(1850~1949) 二、废除科举

    我的祖父名仲颖,字异公,约出生于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到了祖父这一代,朝廷不准进仕的诫令就解除了,于是曾祖父就把自己的理想寄托在我的祖父身上,对祖父要求异常严格:作为私塾先生,假如别的学生功课不好,曾祖父就会用抓起他的手,用铁戒尺打上几下;假如是祖父功课不好,则将祖父的手按在桌子上,狠狠地打。

    就这样,祖父在曾祖父的严厉管教下自幼寒窗苦读,异常勤奋自觉。祖父晚上学习时因怕自己睡着了,就拿一把锥子放在身边,一旦犯困,就用锥子自己扎自己的大腿一下,于是马上又警醒过来,继续读书。就这样,祖父学得满腹经纶,又练出一手好书法,不到二十岁就中了拔贡。然而,正当他踌躇满志、准备金榜题名之时,一九○五年,朝廷发布了一道上谕:“从丙年(「注」即一九○六年)起,所有宫试、乡试、会试一律停止”。这件事,史称“光绪废科举”。

    “光绪废科举”宣告了延续一千多年的中国科举制度寿终正寝。从富国强兵、改变教育落后的角度出发,废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