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父亲部队的食堂桌椅板凳不够用,多数军人就围成一圈蹲着吃饭。经常会有一位政工人员从外面急匆匆跑进来宣布:“同志们,告诉大家一个特大喜讯:我国×××的产量已经突破×××大关!”这时军人们就放下手中的碗筷,热烈鼓掌。还有一次,是传达一个“我国人口已经突破六亿大关”的“特大喜讯”,仍旧是热烈鼓掌。当时的人们,除了马寅初等少数有识之士,无论从国家领导人还是普通老百姓,并没有预见到这巨大的人口会给我国带来怎样的压力。到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因人口过度膨胀带来的人民生活贫困、环境破坏加剧、资源消耗过快、失业现象等严重问题凸显出来时才如梦初醒,可惜为时已晚。

    我父亲在部队里的津贴每个月只有二元四角,但部队实行配给制,生活还是挺不错的。父亲当兵没几年,我国开始实行粮食统购统销制度,渐渐地扩展到一些日用消费品要凭票供应,开始出现了排队现象。而上级对此的解释是:排队现象说明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

    在五十年代,电台里放的是苏联歌曲,图书馆里摆满了苏联文学书籍,军人身上穿的是苏军的斜纹布套头衫,头上戴的是苏军的船型帽。“苏联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成为每一个年轻人坚定不移的信念。受到这种中苏友好大气候的影响,父亲也对苏联的一切发生了浓厚兴趣:苏联音乐、苏联文学、苏联历史,伊萨科夫的歌曲、肖洛霍夫的、屠格涅夫的散文、普希金的诗歌……苏联的文学与艺术,影响着这个单纯的年轻人。我父亲特别喜欢普希金的诗歌,后来见到市面上有卖普希金石膏像的,就买回来一尊放在自己办公桌上。有一天一个首长来父亲办公室时看到了,就问这是谁的像;父亲回答说是普希金的。那个首长没什么文化,又问普希金是谁?父亲回答说是俄国的一名诗人。首长听了以后批评父亲说,小国,你有文化,要多读马恩列斯的书,不要读这些无聊的玩意;这个像放在这里不合适。父亲听了,只得服从命令,把普希金像拿回家里了。不过,父亲私下里仍在读普希金的诗歌,直到半个世纪以后,父亲临终前躺在病床上向儿子回顾这段历史的时候,仍能随口背诵许多普希金的长诗。

    一九五三年三月,“社会主义阵营”的领袖和偶像斯大林去世了。三月中旬开封市各界几万人在华北运动场召开斯大林追悼大会。那天正下着蒙蒙小雨,远处传来了汽笛声。开封市妇联的一名四五十岁的妇女干部,在主席台上发言时哭得竟然昏了过去,真不知道她怎么会对斯大林这个外国人有那么深的感情。时年十八岁的父亲披着雨衣站在靡靡细雨中为斯大林默哀,虽然没有那位妇女干部那么夸张,但也和其他人一样流着眼泪,真诚地为斯大林之死而悲痛。当时父亲想:斯大林逝世了,我们可怎么办?我们的社会主义还搞不搞?长期以来被神话的斯大林的去世,使得当时世界各国真诚相信共产主义的人们都有一种成为“孤儿”的感觉,就像天塌下来一样可怕和迷惘。

    《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 第二章 解 放(1950~1957) 八、霓虹灯下的哨兵

    一九五三年以后,我父亲随部队先后移防广州、武汉等大城市,成了一名“霓虹灯下的哨兵”。他们刚到广州时,广州附近的反革命分子尚未完肃清,上街时需要配枪。而一些暗藏的反革命分子和匪徒,经常埋伏在城郊的甘蔗地里,谋杀单个外出的解放军战士并抢夺武器。匪徒们一般采取的作案方式是:从背后串出用镰刀割断喉咙,杀人抢枪后就逃走,等到尸体被发现时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在接连发生了几次针对单个战士的谋杀抢枪事件以后,部队里有了命令:不允许战士单独到郊外去;如果需要执行任务,必须三人以上同行。

    在汉口时父亲住在汉口鄱阳路一带,办公地点就在江汉路上一座原银行的大楼内。父亲在武汉期间,恰逢一九五四年长江流域大洪水。从四月份开始到秋初几乎天天下雨,以至于父亲对武汉这个“火炉”城市完没有热的印象。在夏季连下几场暴雨后,长江水位超过了汉口地面好几米,比历史最高的一九三一年还要高一米多。当时叔叔放了暑假,从河南来武汉找父亲和大伯玩,火车到了孝感以后,前面几十公里的铁路、田野都沦为泽国,只得坐轮船到汉口。那时武汉的长江大堤还是土制的,被洪水浸泡久了存在垮堤危险,我父亲作为一名军人,两个月时间里和战友们一起,日夜守护在大堤上排查险情。由于上游分洪措施得力,到了那年十月洪水退去,汉口和武昌都得以保。

    当时在这些大城市里,还残存着舞厅、夜总会等“资产阶级醉生梦死的场所”。有一次父亲跟随一位首长逛街,这首长是农民出身,进城不久,对大城市有一种强烈的好奇心,因此走进到一个夜总会里。穿着公安部队军装的他们一进入夜总会就引起了惊慌:舞也不跳了,歌女也不唱了,乐队也停止了演奏,都老老实实地低着头一动不动。首长见状,连忙小声对父亲说:走吧,人家都怕咱们呢!

    渐渐地交谊舞开始流行起来,国上至中南海、人民大会堂,下至机关、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