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个美女走远,马葵把嘴一撇,骂道:“呸!瞧她穿的那个骚样,肯定是个卖粉的(「注」太原人对卖淫妇女的俗称)。买了老娘的项链,也不知道戴着它去上哪个糟老头子的床。”

    马葵做这些勾当时,我也坐在边上。看到那些老实的农村人辛辛苦苦挣来的钱,被马葵这样的人敲诈哭着离开的时候,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无奈人家是地头蛇,我们寄人篱下,惹不起。马葵她们几个在没生意的时候,也跟我们唠唠家常。听说我是大学生,也非常羡慕。马葵说,自己也知道坑人是伤天害理的,但是没办法,男人有病,孩子上学,还有老人,自己又没个工作,不坑人骗钱这日子可怎么过?我听了她这番话,对她的恶感也就散去了不少。

    不过从马葵那里我学到了不少东西,一是不贪小便宜。马葵的黑店,就是“贪小便宜吃大亏”的生动教材。后来九七年我到北京出差时,清晨出了火车站往军事博物馆走时就碰到两个骗子:一个从我前边跑过,丢下一个鼓鼓囊囊的钱包;另一个跟在后面捡起来,对我说哎呀这是钱呀,咱俩把它分了吧。我一听就知道是骗子,就冷笑着对他说,这钱是你捡的,都归你,我不要。那两个骗子一听,顿时傻在那里了。从马葵那学到的另一个教益就是辨证地看待人,即便是马葵这样看起来十恶不赦的人,多多少少也还是有点人性的。

    钟楼街作为繁华的商业区,人来人往的,所以小偷特别多,警察也多。小偷跟警察,实际上是互为依存的关系,往往还都是熟人。我们那个商店,就经常有值勤的警察来要水喝,或者坐一会儿抽支烟;也经常有得手的小偷来数钱。有一天外面有一个穿得不错得女人钱包被偷了,大概损失挺惨的,那女的就趴在雪地上打着滚号啕大哭,偷她钱包的小偷就躲在我们商店里看热闹。警察和小偷碰到了,还互相打招呼,问小偷:今天弄了多少啊?小偷总是很谦虚,说不多不多,刚够饭钱。至于小偷有没有向警察行贿,我倒没有看见过。

    那个二老板孙大鹏,长得高高瘦瘦的,还算体面;但目露贼光,一看就知道不是本分人。他总是有事没事地披着个皮衣来商店里晃一晃,有时赌输了急需要钱就来催租金或者借钱。马葵是他的老相识,不怕他,总是拖延着不交。孙大鹏急了,就说,呀呵,你的这身臭骨头还真难啃,都成了硬骨头六连了不是?马葵把脖子一梗,还是不交。孙大鹏无奈,就找我母亲借钱,张嘴就是五千。母亲也知道这钱借出去就是肉包子打狗,但为了生意又不敢不借,只好讨价还价借给他两千。孙大鹏这种人是谈不上什么信义的,钱一到手就一直赖着不还。后来我母亲在九八年到武汉前又去找他,他就把一个摩托罗拉的中文呼机抵债,母亲拿到后给了我,我挂了两年就买了手机,那个呼机也就扔在家里了。

    孙大鹏这人虽然赌博输得家徒四壁,但还特别爱讲排场,身上穿的衣服和皮鞋都是名牌,抽烟也要好烟。当时太原市场上比较高档的香烟就是红塔山,硬盒的十三块一包,软盒的十块,孙大鹏就总是抽硬盒红塔山。有一天他来店里晃,看见我和我母亲坐在那里抽烟,恰巧他自己没烟了,就把我们的烟盒拿起来一看,是一块钱一包的“君子”牌。顿时用眼睛斜睨着我们母子,惊讶地说,当老板的也抽这种烟?我母亲笑道:我们是小买卖,抽不起好烟。说完让他一根,他不要,掏出十三块钱来对我说:去,到理发店旁边那家店里帮我买盒红塔山,要硬盒的。

    也许是“鼎盛商店”这个名字起的好,在鼎盛商店卖灯的两年里,我们家卖花灯也卖得不错,每年都卖了四万多块钱。一九九四年开学比较早,元宵节那天我直接从太原回学校,母亲给我买了一只温州电烤鸡,母子俩坐在旅馆里美美地吃了一顿。到了一九九六年春节,由于我和姐姐都参加了工作,假期有限,就没法回去帮着母亲卖花灯了。父母二人没有足够的人手支摊子,就再没有租鼎盛商店,转而由别人代销了。

    《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 第九章 我的大学(1991~1995) 十三、任忠生

    在太原卖花灯那几年,我母亲总是要到太谷汽车站去雇一些跑客运的面包车拉货。在找来的那些司机里面,有一个小伙子叫任忠生。任忠生当时大约二十八、九岁年纪,个子高高的,眉清目秀。之所以要专门把任忠生这个人作为一节来写,就是因为他人如其名:仁义而忠厚。在那些来家里拉货的司机里面,就数任忠生两口子既和气,又勤快。母亲看着这个人可交,随后几年就只让任忠生拉货。

    任忠生是太谷县城外的北沙河村人,他们两口子有一个孩子,当时四、五岁年纪。母亲以前拉货,都是临时到车站找司机。有很多司机来拉货时,为了赶时间多跑两趟赚钱,就一个劲地催“快点快点”;而且他们往往只是当司机,见我们手忙脚乱的装货,也不帮一下忙。其实,这么催也省不了多少时间,还让我们觉得挺讨厌的。任忠生夫妇每次到我们家来拉花灯时,都不急不燥的,还帮着我们往车上送灯笼。这么装了几回以后,我们都觉得任忠生两口子厚道,就对他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