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营班车守时间,准时发车了。等汽车走过黄河大桥,上来几个扛着大麻袋的人,麻袋里散发出动物尸体腐烂的气味,令人作呕。其中一个人还坐在了我的旁边,一身的腥臭味。我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无奈出门在外最好少惹事,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把头伸到车窗外躲避那股臭味。

    等汽车走到滑县境内天已经完黑了,我不认得路,就起身对售票员说:等到了小铺公社的时候请叫我一声。我说完这话坐下以后,那个坐在我身边的人推了推我,问:“你到小铺弄啥咧?”我没好气地回答道:“回家呗。”那人又问:“啊?我也是小铺的,你是哪个村的?”我一听是同乡,态度就稍微好转了一些,说是哪个哪个村。他听后盯着我看了半晌,然后试探着问:“你是不是明堂叔家的?”我一听他居然知道外公的名字,也觉得很惊讶,就说,是啊,你咋知道的。那人露出了惊喜的神色,叫我道:“哎呀,你是小亚吧,我是你多妞舅呀。”他这么一说,这我才想起来有这么个还没出五服的亲戚,小时侯还抱过我呢。三年前外公生病的时候,他也常来家里照料。农村亲戚多,我只记得名字,不记得长相。他本来记得我的长相,只是我这上大学的几年瘦得厉害,已经完脱了相,所以他坐在我身边大半天,愣是没认出我来。

    一认出我,多妞舅就热情起来,跟我讲了好多家乡的事情。他讲到现在种地不挣钱,负担又重。他自己的职业就是每天到黄河以北的豫北地区转悠收罗瘟鸡死鸡,然后再卖给道口那些做烧鸡的个体户,一只死鸡一两毛钱收,五毛钱卖。发生鸡瘟生意好的时候,他们一天可以收罗四、五百只死鸡,除去成本赚一百多块钱;生意不好时,他们就弄点毒鼠强拌在粮食里,趁黑夜撒在各个村的路上,等到白天鸡子吃了中毒死亡后,他们就骑着自行车去收购。有些时候,有些鸡子死了以后都被埋了好几天了,他们还挖出来卖。那个麻袋里散发出的腐臭味,就是他收罗的死鸡散发出来的。

    多妞舅认出了我,就劝我说现在劫路的多,晚上我一个人回去不安,最好跟他到道口把死鸡卖了再一块搭伴回去。我一听,也就同意了。等汽车到了道口,我随着他一起来到一个家做“道口烧鸡”的个体户家里。那家人院子很大,地上堆着一片一片的死鸡。借着灯光,我看到有些死鸡的肉已经呈现出黑色,有的还露出骨头,显然已经高度腐烂了。院子里支了一口烧沥青的大锅,里面是沸腾的卤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鸡的香味。多妞舅还告诉我,为了让烧鸡快点熟以增加产量,这些做烧鸡的还往锅里放火碱(「注」学名氢氧化钠,具有强烈腐蚀性)。先辈们千辛万苦、兢兢业业地打造出来的 “道口烧鸡”,几百年时间里一直名扬天下、有口皆碑;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就是这样被这些为了钱而不择手段的不肖子孙们肆意妄为地糟蹋着。

    多妞舅接过了个体户给的死鸡钱,数了两遍,就跟我说,咱们先去吃饭吧。于是我们二人来到外面一个下等餐馆,一人点了一大碗面条。吃饭时我问,那些商场超市里摆的“道口烧鸡”是不是也是这么做的?多妞舅一边呼噜呼噜地吃面条,一边回答我说,现在哪里不是这样,越是商场超市,越是拿包装骗人,这些包装在做烧鸡的人家里都有,以后自己不要买“道口烧鸡”吃就是了。我听了以后,顿时觉得一阵恶心反胃,因为就在前一年我和同学们到鸡公山旅游时,我还专门买了一只“道口烧鸡”尝尝家乡的风味。一想到这里,一口饭也吃不下去了。

    从道口到老家有将近二十里路,多妞舅就骑个破自行车带着我。路上他又跟我讲了一些农村的事情。说到邻村有个国民党老兵,四九年离家到台湾,一走就是快五十年,到九四年上半年辗转找回了家。那个老兵父母已经在文革前后去世,还有两个兄弟健在。这两兄弟得知他回来的消息后,第一次见面就带着两大家子人去道口的县台办的宾馆里,每家都拎了一个大编织袋,是打算装钱用的。分别五十年的兄弟一见面,那个老兵是老泪纵横,可他的那两个兄弟和他们的家人却连一点久别重逢的感觉都没有,张嘴就问老兵带来的钱在哪?怎么个分法?是按人头分还是按一家一半分?把这个老兵问得莫名其妙。老兵在台湾混得还真比较成功,回来时本来是带了不少钱,但是一问明白后,就如同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呆若木鸡。后来老兵花钱给他的父母重新修葺了坟墓,立了个大碑,请了戏班子给父母唱了几天戏以后就走了,一分钱也没有给那两个拿着编织袋等着分钱的兄弟留下。临走那天,老兵趴在父母坟头痛哭了一场,说,叔,婶,你俩保重,儿以后再也不能回来看你们了。那两个兄弟和家人都不识趣,等老兵临上车时还屁股后面追着人家问,钱究竟在哪儿?

    等到了舅舅家里,已经是晚上快十点了。舅舅一见我来,很是吃惊,说外公的三周年祭祀已经搞过了,我母亲和大姨都已经回去了。我一听,顿时觉得非常懊悔:因为我愚蠢地把外公三周年记成了阳历,却没有想到农村是按照阴历来过的,我自然是来晚了。于是我一个人来到了外公、外婆的坟头上,过三周年时那些纸钱、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