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些农民就如同等待觅食机会的秃鹫一样围在那里不肯走,几个人把我们车上洒落在外面的香烟、打火机等东西捡起来塞到自己兜里,更多的人则围着已经摔开的汽车后备箱。当时我们的后备箱里还放着手提电脑、业务资料和一些生活用品,于是我走上前去请他们走开。他们却不走,指着散落在后备箱里的洗发水和饮料说:反正你们也没有用了,把这些东西给我们吧。我当然不干,只好冒着汽车起火的危险守在那里防止他们哄抢。直到二十分钟后交警来了,那帮农民才不情愿地散去,走时一步三回头。后来我们清点后备箱里的物品,发现少了同事的一双新买的皮鞋。这就是当代中国人的道德水准。

    《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 第十章 组织部里的年轻人(1995~1999) 十二、柳巷北口

    一九九七年春节我忙着给女友找工作,因此过年没有回家。那一年我母亲找太原钟楼街一家商场的段经理代销我们家的灯笼,姓段的仗着自己是坐地户欺负我母亲。尽管那一年灯笼行情非常好,姓段的却仍然按前一年行情不好时亏本吐货的价格结帐。可怜我父母都是老年人了,每天辛苦劳动十五、六个小时,做的货堆成了山,被姓段的这么一坑,除掉成本合计只挣了七千块的工钱。父亲听到这个消息,连悲伤带气愤得把一些焊好的灯笼架子踩扁,说这个生意咱们不做了!母亲虽然心里也很难过,但转念一想,不做灯笼靠什么生活呢?于是,咬咬牙还是又做起了花灯。

    一九九七年行情好,家里的灯笼几乎部卖光了。为了挽回损失,我的母亲和父亲又没日没夜地干活。恰好一九九七年的夏天,中国北方地区气候反常地炎热,连太谷县的气温也常常超过四十度,这是我们家搬到太谷以后从来没有过的。因为白天太热,父母也舍不得买空调,所以就晚上干活、白天睡觉。为了节约时间和金钱,父亲上街批发了很多三四毛钱一包的廉价方便面,二人一天只吃两顿饭,食物就是青菜煮方便面。夜晚干活光线不好,连气带累,我母亲的眼睛只一年就花了。当时我正因为给女友找工作忙得焦头烂额,姐姐小孩也刚出生不久。为了不给我们增加思想负担,父母一直没把实情告诉我们姐弟俩。后来到一九九七年秋天父母到武汉来散心时我才知道这个情况,顿时感觉自己实在是太粗心了。要是我过年能回去帮助父母卖灯笼,那么父母也不至于被人家坑得那么惨。

    因此到一九九八年春节,我向单位请了一个长假,回家帮助父母卖灯笼。回家之前,我在商场里给母亲买了一个当时最时髦的不锈钢保温杯,以便母亲卖灯笼时候有口热水喝。母亲知道我回来帮忙,春节前就在柳巷北口一家国营的五金门市部租了一个柜台,我从太原站下车就直接来到商店里。

    这家五金门市部大概有四五十平米的营业面积,晚上我们家把货堆在商店里,到白天就拿到商店外面,把商店腾出来继续由人家卖五金建材。除此之外,商店门口一块地方还租给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独臂人搞印刷。门市部有三四个营业员和一个经理,人都还不错。那个独臂人原来是太原市的一个流氓团伙成员,与另一个流氓团伙打架时被对方砍掉了一只胳膊。后来,这个人又因为行凶被判了八年徒刑,出来后就靠做标牌锦旗,印制名片、饭菜票等活计谋生。此人面相凶恶,一看就知道不是善良之辈。他还谈了一个女朋友,是附近一家私人商店的营业员,当时才十六七岁年纪。当初这个独臂人看上了这个小姑娘,就经常有事没事地到那个商店转一转,渐渐混熟了,就总是请人家吃一块五一碗的凉皮。小姑娘不知道是陷阱,就跟着这个“叔叔”出去,被独臂人连哄带骗弄上了床。后来这小姑娘怀了好几次孕,独臂人都让她做了人流。即便是这样,独臂人对这小姑娘一点怜悯之心也没有。我母亲租柜台那天刚好小姑娘做了人流回来,不知哪句话惹了独臂人,被独臂人一脚从屋里踹到屋外,站都站不起来。那天独臂人不在时,商店的王经理叹息着对我母亲说:现在的小姑娘可真不值钱,一碗凉皮就跟人家上床,挨打受罪;这种人一沾上就脱不了身,动不动就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真是造孽呀。

    有这样的恶邻,我母亲非常担心我言语不周惹毛了他,就把我叫到一边说:“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对这种人要敬而远之,千万别惹事。”母亲在商海里滚打了多年,历练出了跟形形色色人打交道的本领,对这个独臂人总是笑脸相迎,给他敬烟抽,有时见他一只胳膊拿东西不方便还主动上去帮帮忙。人都喜欢吃敬酒,独臂人见我母亲对自己这样厚道,也变得客气起来,还经常跟我母亲唠唠家常。听母亲把我们家情况一介绍,这个骂自己父亲是“老王八蛋”的独臂人竟然佩服起我母亲来,张嘴闭嘴叫大姐。后来有一天,独臂人见我跟母亲坐在一起抽烟,就凑过来跟我们唠嗑,对我说:“你妈这一辈子真不容易,把你跟你姐都扶上正路,你小子生在你们家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呀。以后你可得孝顺你妈,要不你还算个人吗?”我听了以后暗笑,心想我还用得着你这样的人教训?不过我还是连连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