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当感谢H公司,给我提供了如此近距离、面地观察当今中国社会的条件。

    自从走进这个公司的大门,伴随着日复一日在各个企业的奔波,我的心情一天比一天沉重,一天比一天压抑。以前生活在繁华大城市的摩天大楼里,我没有机会也没有心思去了解外面的世界,也不知道今日中国究竟是什么样子。每天,我只是看看《新闻联播》,为这里的高速公路通车和那里的摩天大楼竣工而觉得自豪。对中国的了解,只是停留在一片繁荣昌盛的外表上。而今,我终于走出了自己所在的象牙塔,深入到国有企业、田间地头去,了解到了一个隐藏在浮华外表之下的真实的祖国。

    二○○○年的秋天,我去了一个县里一家主要生产建筑振动机的特困国有企业。按理说这个地方属于平原地区,算不上最为贫困的地方;而这家企业陷入困境的原因倒不是因为企业领导的贪污腐化,而是他们实在没有力量进行产品的更新换代,找不到销路、进不了原料,最终被市场淘汰掉了。在参观这家企业的橡胶粉碎车间时,我发现那里异味扑鼻,空气中充满了有毒橡胶粉尘,别说待久了,就是在门口站一站就难受。工人们就在这样的环境中作业,唯一的劳动保护就是一副口罩。当我问及企业领导这些工人收入时,厂长告诉我一个令我无比惊讶的数字:年收入一千七百元,月均一百四十元。这区区的一百四十元钱,如果我们在一家餐馆里吃饭,无论如何算不上奢侈,但却是这个企业一名职工辛苦一月所得的部收入。从那里回来以后四年了,我眼前总是能浮现出那个车间里遮天蔽日的橡胶粉尘,和戴着口罩为一百四十块钱卖命的工人。

    那个厂长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戴着一副眼镜,衣着非常寒酸。那天他跟我说:“我是这个厂的工人子弟,从小在院子里长大。后来我上了学,厂子却不行了。我不愿意看到我们厂就此垮掉,所以我回来了,想带领大家做点事情,救救我们的工厂。可是产品没有多少销路,我也没有钱搞技术革新。您要是有能力帮个忙,就帮我们想想办法吧。”我听了他的话,眼泪都快忍不住了,因为我也是一名工人子弟,父辈们赖以生存的企业也陷于了困境,多年发不出工资。但我只是一名小职员,一无钱二无权。于是,我回家以后找了妻子,看她们所管理的外贸企业有没有经营这类产品的,是否能帮人家找到销路。妻子找了几个外贸公司,可惜都不对路。这个忙我没有帮成,因此我对此一直抱以愧疚。

    也是二○○○年,我去某移民县参加一个企业的破产债权人大会。在听清算组叙述该企业情况时得知:这个企业职工的房子盖好之后,没有钱安门窗,可是移民搬迁工作必须完成,于是就搬到了无门窗的房子里。职工也是多年没有发工资了,自己也没有钱安门窗,就弄些破塑料布、旧报纸或者床单遮风挡雨。他们不怕小偷,因为小偷也知道这些一贫如洗的人们是没有什么财产值得偷的。

    还是二○○○年,我在到某省出差参加一个会议时候,听到该省某厅的一位处长私下里谈到:他们省某县政府为了给自己增添“政绩”,虚报乡镇企业产值和利润,结果带来高征收和提留,又把负担转嫁到农民头上。当地经济不发达,农民每亩地除去成本后产出平均只有三百多元,可每亩地的负担却达到了四百二十元。农民被逼无奈,只得背井离乡,造成土地抛荒。等到纪委去处理问题时,发现某个村村九十八户人家中有九十六户已经逃亡,而剩下的两户都是残疾人,用“十室九空”来形容这里的情况丝毫不夸张。那位处长感叹说,怪不得一些领导干部总想把子女送到国外,这样下去早晚要出事的。接着那位处长还谈到该省省政府秘书长(「注」正厅级)因为情妇栽了跟头。省政府秘书长大人原来在某市担任市委书记,他的这个情妇本来是宾馆服务员,也没什么文化,秘书长大人看上她以后出钱给她开了一个服装店。可这女人不甘寂寞,一心想做官,于是秘书长大人给她伪造了入党志愿书和假干部身份,摇身一变成了某市开发区管委会宣传部副部长。可他的情妇还不满足,非要当一把手过官瘾,碍于她刚来不久,给她“扶正”的时机还不成熟,于是秘书长大人让她当上了“牵头”副部长(「注」“牵头”是指正职空缺时,由某位排名靠前的副职行使正职职权)。没想到这样惹恼了宣传部的一位资深副部长,他本来认为凭资历这个一把手职位本来应该是他的,谁知半路竟然杀出一个婊子充当程咬金,挡住了他的仕途。副部长咽不下这口气,到处上告,结果让这位秘书长大人在阴沟里翻了船。

    还有一年春天,我走访了位于某省偏僻山区的××煤炭矿务局,这个资源枯竭的煤炭生产企业是典型的“企业办社会”模式,局八千多名职工加上家属合计四万多人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小镇,有自己的学校、医院、派出所等等。由于资源已经基本枯竭,职工的生存成了大问题,整个矿区到处是破破烂烂、摇摇欲坠的棚户,到处是没有事情做的下岗、失业职工。为了维持职工的基本生存需要,上级每年对其进行财政补贴一千五百万元,但平均到每人每月也不过一百五十元,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