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走了,背负着一生的磨难与坎坷,父亲离开了这个世界。父亲走了,带着无限的牵挂与留恋,父亲离开了他的发妻。父亲走了,带着无限的疼爱与关怀,父亲离开了他的儿女们。

    父亲是二○○四年四月二日,也就是清明节前两天的下午四点五十八分去世的。那天早上,姐夫带着父亲的外孙贝贝从千里之外的河北廊坊赶回武汉;那天下午,我从外面买回了预备父亲后事的最后一批物品:金黄色的床单,雪白的内衣、内裤。所有最亲的亲人,都聚集到了父亲的病床前。父亲仍然昏迷着,呼吸非常急促。当儿子的看着父亲的生命之光正在一点一点地熄灭,禁不住潸然泪下。我静静地坐在父亲床边,紧紧地握住父亲的手,把脸埋进父亲那宽厚温暖的手掌中,最后一次感受父亲的爱抚,泪水浸湿了父亲的手。

    姐姐走过来对我说:“小亚,你跑了一天了,躺在那张床上休息一下吧。”我说:不,我要握着咱爸的手。姐姐听了我的话也就不再劝我,并且也默默地坐在父亲的床边,握起了父亲的另一只手。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淌,泪水在一滴一滴地洒落;窗外金色的夕阳,倾泻在父亲的身上。我陶醉在父亲的爱抚中,我宁愿时光能够凝固,宁愿这一刻变成永恒。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父亲急促的呼吸声忽然停顿了一下,然后父亲轻轻地,而又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睁开泪水模糊的双眼,发现父亲已经停止了呼吸。虽然我早就知道诀别的一刻是早晚都要来到的,但我依然不愿放弃,急忙喊来了医生和护士。然而这无济于事,几分钟以后,父亲的心脏永远停止了跳动。医生们都已经不再努力了,但我还是不肯放弃,哭喊着趴在父亲身上徒劳地为他做人工呼吸,希冀着出现奇迹。然而奇迹并没有出现。就这样,父亲紧紧握着儿女的手,踏上了去天堂的路程。从此,人间少了一位慈祥而善良的父亲;从此,天堂多了一位喜欢读书和思考的老人。虽然我为父亲的离去而痛心疾首,但这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意味着他可以安静地长眠,再不用忍受那难熬的疼痛。是的,父亲,我为您高兴,您再也不用受苦。

    父亲喜欢穿西装,戴礼帽,在遗嘱中交代我们在他身后要穿西装入殓。西装好买,但那种老式的礼帽却已经逐渐淡出了市场。那天我走遍了武汉的大小商场,都没有那种礼帽出售。但我不想让父亲遗憾,没有放弃寻找。也许是上苍感动于我的执着,终于在一家门面很小的店铺里,我买到了父亲最喜欢的那种礼帽。在从老板手中接过礼帽的一刹那,我感激得简直想哭,因为这位老板终于让父亲能够衣着一丝不苟地去另一个世界。

    我们家一边默默地流着热泪,一边为父亲仔仔细细地擦洗了身子。父亲爱干净,但由于骨骼剧烈的疼痛他生前最后两个月已经不能洗澡,现在要走,就让父亲干干净净地走。当我们把父亲里里外外的衣服都穿好以后,我们惊讶地发现父亲那原本被病痛折磨得扭曲而憔悴的脸,竟然变得无比安详与宁静,仿佛沉沉睡去,正在做着甜美的梦。

    运送父亲遗体的推车到了。母亲痛切地呼唤着父亲的名字,抱着父亲的遗体痛哭。最后,母亲送给父亲一个深长的吻别,温暖的泪水滴落到父亲那已经逐渐冰冷的面颊上。这是当年两个沦落天涯的人,三十七年同风雨、共患难岁月的总结。做儿子的虽然也掩面而泣,但儿子更怕母亲伤及身体,只好硬忍住内心的痛楚,哽咽着劝慰着母亲。儿子和管理员一起,把父亲轻轻地放在车上。母亲用一张洁白的床单轻轻覆盖住父亲的身体,生怕惊扰了父亲的安睡。

    为了不让母亲再触景生情地伤心,儿子要母亲留在了病房里。儿子和女婿一起默默地推着父亲的遗体走向太平间,姐姐领着外孙贝贝跟在后面。刚刚出了住院部的大门来到院子里,一阵微风吹来(奇*书*网-整*理*提*供),父亲的被单被掀起一角,露出了父亲安详的面容。是的,父亲不愿意离去,不愿意离开他所热爱的亲人们,不愿意离开他所留恋的世界。不知为什么,此时我的耳边不由自主、反反复复地响起一首忧伤的歌:对你的思念是一天又一天,孤单的我还是没有改变,美丽的梦何时才能出现,亲爱的你好想再见你一面;秋天的风一阵阵地吹过,想起了去年的这个时候,你的心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留下这个结局让我承受……

    此时已经是夜幕沉沉,静谧的空气中弥漫着鲜花的芬芳。父亲,你再闻一闻,这花是多么香;父亲,你再听一听,这夜是多么静;父亲,你再触一触,这风是多么柔;父亲,你再看一看,这景是多么美。

    快到太平间的时候,管理员要我们等一下,说他要到办公室里取钥匙。等他走后,我掀开覆盖在父亲脸上的床单,又看到了父亲那张熟悉亲切而安详的脸。我猛然意识到,这一次父亲是真的要走。一阵从未有过的异常痛楚占据了我的心,我再一次紧紧握住父亲的手,慢慢地跪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发出了撕心裂腹的哭声。是啊,母亲现在不在我身边,我的眼泪可以自由地纵情地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