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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患。”

    “他不懂。”我身旁的一个骨骼低声说,“裘皮是兽皮,他会转生成野兽的。”

    那两个贵宾询问这个裘皮贵宾的墓地在哪里,裘皮贵宾说是在高高的山峰上,而且山势下滑,他可以三百六十度地一览众山小。

    那两个贵宾点头说:“选得好。”

    “他们都不懂,”我身边的骨骼再次低声说,“山势要两头起的,不能两头垂的。两头起的,儿孙富贵;两头垂的,儿孙要饭。”

    候烧大厅里响起“V12”的叫号声,穿着裘皮寿衣的贵宾斜着身子站了起来,像是从轿车里钻出来的习惯动作,他向另外两位贵宾点点头后,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走向炉子房。

    叫号声来到“A44”,缓慢地响了三次后,是“A45”,又缓慢地响了三次,是“A46”了。叫号声像是暗夜里远处的呼啸风声,悠长而又寂寞,这孤寂的声音让候烧大厅显得空旷和虚无。连续三个空号后,“A47”站了起来,是一个女人的身影,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我们安静地围坐在鼠妹四周,感受鼠妹离去的时间越来越近。V13和V14的两个贵宾走去后,叫号声来到“A52”,我们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转向鼠妹,她双手合拢举在胸前,低头在沉思。

    “A52”叫了三次后,我们听到鼠妹的“A53”,那一刻我们同时低下头,感觉鼠妹离开塑料椅子走去。

    虽然我低着头,仍然在想象里看到鼠妹拖着婚纱似的长裙走向安息之地——我看见她走去,没有看见炉子房,没有看见墓地,看见的是她走向万花齐放之地。

    然后我听到四周的塑料椅子发出轻微的响声,我知道骨骼们正在起身离去,知道他们退潮似的退了出去。

    我没有起身离去。前面的塑料椅子里坐着剩下的五个候烧者,身穿破旧蓝色衣服戴着破旧白手套的父亲低头站在他们左侧的走道上,一副随时听从他们招呼的样子。我感到父亲伫立的身影像是一个默哀者。一个候烧者转过头来说了一句什么,他快步上前,低声回答候烧者的询问,然后退回到走道上继续低头伫立。我父亲对待自己的工作总是兢兢业业,无论是在那个离去的世界里,还是在这里,都是如此。

    剩下的五个候烧者先后步入炉子房之后,候烧大厅里空荡得好像连空气也没有了,只有昏暗的光亮来自相隔不近的蜡烛形状的壁灯。我看见父亲步履沉重走过来,我起身迎上去,挽住父亲空空荡荡的袖管,里面的骨骼似乎像一条绳索那样纤细。我搀扶父亲准备走向贵宾区域,那边舒适的沙发在等待我们。可是父亲制止了我,他说:

    “那里不是我们坐的。”

    我们在塑料椅子里坐了下来,我右手捧住父亲左手的白手套,手套上的破洞让我感受到父亲手指的骨骼,脆弱得似乎一碰就会断裂。父亲没有目光的眼睛辨认似的看着我,让我感到难以言传的亲切,我叫了一声:

    “爸爸。”

    父亲低下头去,哀伤地说:“你这么快就来了。”

    “爸爸,”我说,“我一直在找你。”

    父亲抬起头来,没有目光的眼睛继续辨认似的看着我,继续哀伤地说:“你这么快就来了。”

    “爸爸,”我问他,“你是不是怕拖累我?所以走了。”

    他摇了摇头,轻声说:“我只是想去那里看看,我知道病治不好了就想去那里看看。”

    “为什么要去那里?”

    “我难过,我想到丢弃过你就难过。”

    “爸爸,”我说,“你没有丢弃过我。”

    “我就是想找到那块石头,在上面坐一会儿。我一直想去那里,天黑了就想着要去那里,天亮了看见你又不去了,我舍不得离开你。”

    “爸爸,为什么不跟我说?我会陪你一起去的。”

    “我想过要跟你说,想过很多次。”

    “为什么不说?”

    “我不知道。”

    “是怕我伤心?”

    “不是的,”他说,“我还是想一个人去。”

    “所以你不辞而别。”

    “不是的,”他说,“我是想坐晚上的火车回来。”

    “可是你没有回来。”

    “我回来了。”他是死后回来的,“我在店铺对面站了很多天,看见里面走出来的是别人。”

    “我去找你了。”

    “我看见店铺已经是别人的,就知道你去找我了。”

    “我一直在找你。”我说,“我去了那家商场,你走的那天发生了火灾,我担心你在那里。”

    “哪家商场?”

    “就是离我们店铺不远的那家很大的银灰色商场。”

    “我不记得。”

    我想起来了,商场开业的时候他已经深陷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