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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突然这样问,昆山的眼睛就盯上他,昆山的手慢慢举起来,对着瘦脸的男人,在空中完成一个打耳光的动作,他说:“他打了我老婆一巴掌。”

    我听到了一片啼嘘声,我自己是吓了一跳,我心想这世上还有人敢打昆山的老婆,然后有人说出了我心里正想着的话:“他敢打你的老婆?这石刚是什么人?”

    “我不认识他,”昆山伸手指了指我们:“现在我很想认识他。”

    瘦脸的男人说:“可能他不知道打的是你的老婆。”

    昆山摇摇头:“不会。”

    有人说:“管他知道不知道,打了昆山的老婆,昆山当然要让他见血,昆山的老婆能碰吗?”

    昆山对这人说:“你错了,我的老婆该打。”

    然后,昆山看了看那些瞠目结舌的人,继续说:“别人不知道我老婆,我能不知道吗?我老婆确实该打,一张臭嘴,到处搬弄是非。她要不是我昆山的老婆,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打她耳光……”

    昆山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可是怎么说她也是我老婆,她说错了什么话,做错了什么事,可以来找我,该打耳光的话,我昆山自己会动手。石刚那小子连个招呼都没有,就打了我老婆一耳光,他不给我面子……”

    昆山说着拿起桥栏上的菜刀,微微一笑:“他不给我面子,也就不能怪我昆山心狠手毒了。”

    然后,昆山向我们走来了,我们为他闪出了一条道路,人高马大的昆山在街道上走去时就像河流里一艘马力充足的客轮,而我们这些簇拥在他身旁的人,似乎都是螺旋浆转出来的波涛。我们一起向前走着,我走在了昆山的右边,我得到了一个好位置,昆山手里亮闪闪的菜刀就在我肩膀前摆动,如同秋千似地来回荡着。这是一个让我激动的中午,我第一次走在这么多的成年人中间,他们簇拥着昆山的同时也簇拥着我。我们声音响亮地走着,街上的行人都站住了脚,他们好奇地看着我们,发出好奇的询问,每一次都是我抢先回答了他们,告诉他们昆山要让石刚见血啦,我把“血”字拉得又长又响,我不惜喊破自己的嗓子,我发现昆山注意到了我,他不时地低下头来看我一眼,我看到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微笑。那时候我从心底里希望这条通往炼油厂的街道能够像夜晚一样漫长,因为我不时地遇上了我的同学,他们惊喜地看着我,他们的目光里全是羡慕的颜色。我感到自己出尽了风头。阳光从前面照过来,把我的眼睛照成了一条缝,我抬起头去看昆山,他的眼睛也变成了一条缝。

    我们来到了炼油厂的大门口,很远我就看到了传达室的老头站在那里,这一次他没有背着双手来回踱步,而是像鸟一样地将脑袋伸过来看着我们。我们走到了他的面前,我看到他镜片后面的眼睛看到了我,我突然害怕起来,我心想他很可能走过来一把将我揪出去,就像是我的父亲,我的老师,还有我的哥哥经常做的那样。

    于是我感到自己的头皮一阵阵地发麻,抬起头去看昆山,我看到昆山的脸被阳光照得通红,然后我胆战心凉地对着前面的老头喊道:“他是昆山……”

    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又轻又细,而且还像树叶似地抖动着。在此之前,老头已经问到了一旁,像刚才街道旁的行人那样好奇地看着我们。就这样,我们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这老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阻挡之意,我也走了进去,我心想他原来是这么不堪一击。

    我们走在炼油厂的水泥路上,两旁厂房洞开的门比刚才进来的大门还要宽敞,几个油迹斑斑的男人站在那里看着我们,我听到有人问他们:“石刚去澡堂了吗?”

    一个人回答:“去啦。”

    我听到有人对昆山说:“他去澡堂了。”

    昆山说:“去澡堂。”

    我们绕过了厂房,前面就是炼油厂的食堂,旁边是锅炉房高高的烟囱,浓烟正滚滚而出,在明净的天空中扩散着,变成了白云的形状,然后渐渐消失。两个锅炉工手里撑着铁铲,就像撑着拐杖似的看着我们,我们从他们身旁走了过去,来到澡堂的门前。已经有人从澡堂里出来了,他们穿着拖鞋抱着换下的衣服,他们的头发都还在滴着水,他们的脸和他们的赤着的脚像是快要煮熟了似的通红。昆山站住了脚,我们都站住了脚,昆山对那个戴眼镜的瘦脸说:“你进去看看,石刚在不在里面。”

    戴眼镜的瘦脸走进了澡堂,我们继续站着,更多的人围了过来,那两个锅炉工拖着铁铲也走了过来,其中一个问昆山:“昆山,你找谁呀?谁得罪你啦?”

    昆山没有回答,别人替他回答了:“是石刚。”

    “石刚怎么了?”

    这一次昆山自己回答了:“他不给我面子。”

    然后昆山的手伸进了口袋,摸索了一阵后摸出了一支香烟和一盒火柴,他将香烟叼在了嘴上,又将菜刀夹在胳肢窝里,他点燃了香烟。那个瘦脸的男人出来了,他说:“石刚在里面,他正往身上打肥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