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的年青人生气。他们是有理由对我所写的文章生气而对编者加以一种责难的,因为他们似乎觉得若果人的生活是如此,这平凡病痛的自曝是不可容忍的丑事。我说到我自己仿佛就侮辱了他们,说到自己的情形仿佛更侮辱了社会全体,与整个艺术。就是这样通信,里面没有革命故事,没有恋爱故事,甚至于连供人摹仿抄袭的假天才议论也没有,我明白,这无论如何是将增加一些对艺术过于热心了的人愤怒的。在另一时我把文学同生活放在一块,就有人因正义与尊严,在言谈上指摘过我的文章,虽然这些人是吃点心过日子的人,所有的议论不是胡说八道也总不缺少广东茶点气味,一个有眼睛的人决不至于上当相信,不说也可以了。(总之他们是天才,我是从不曾想到与天才为难的事过,我对于他们也没有那些感想,没有牢骚。)我没有对你们说谎的必需,这时我实在也不曾想到其他人的议论的。我知道有些人吃过东西不说话是不行的,我如今是又近于为他们找说话机会了。我一面这样写下我自己的目下情形,一面是并不忘记你们所允许我两块钱一千字那个大数目的。这时使我这可笑的一家人获救,只是二十来块钱的事。我如今是不能在这时来特别看重我这身体的,当然将在今天胡胡涂涂写一万字。失去了你们拿这通信为杂志向外宣传的机会,我只好先在此告罪了。不过假使删去一些不顺眼的地方,可以使你们方便一点,你们就这样做好了,不必你们怎样解释,我也不至于说话的。在我能改业以前,我正计算如何就能同你们把这生意做成很愉快的方法,虽说一切尽我,实在我还是一切尽你们。你不要,退回来,我也无办法。纵退下次也还得把文章寄给你们编辑先生过目,五年来的经验我已把一个作者的义务全学到了。在另一地方我还应当由人把题目写出,再来如题奋笔这就是另一些人笑我的原因了。这笑是合理的。我自己也有时为这个好笑。我总想找出一个机会告给那些读过我小说而感到欢喜的人,明白我是在什么一种情形下把小说写成。倘若说我有权利使他们欢喜,自然我也有权利使这些人明白书店方面,对我“客气”到了什么地步。我感谢你们,由你们趣味命题,写成了快要到二十本小说,而这些小说ib.居然有人爱读。我自然不去想假若纯粹由我自己意见去创作给人的又是些什么,我是不敢作这遐想的。在过去,凡是我自己的成分稍多一点的,你们就不要,试问,不要,我还有勇气写下去吗?我勇气纵不缺少,我不能让我家中人饿死,我自己又不能作别的事找钱,竟早像是为你们看得分分明明了。——我不写下去了,我得小心防止我鼻孔的血流到这纸上。
你们的编者读者,或者就有人可以把我这前面一句话当成笑话。因为这近于滑稽。这真是滑稽。一面流血,一面我仍然还得伏在这桌边写下去。我没有想到我应当写什么,你们又并不如其他杂志的编者那么命出题目,倒使我为难。我似乎只有写我这时节的感想。我为了这滑稽的生活的延长,莫名其妙的过了六年,其他完全不曾学到,倒把对于你们应当要好的客气学到了。你们向我称赞说“很有天才,”我不能不客客气气疑心这话是完全在写广告的话。你们说我是“作家,”依我看,这名义上的利益倒是在你们的杂志。一个像样的刊物自然是要大作家或天才的,所以你们就随随便便把我也放在里面了。天才显然于我没有用处,其他名分也不能使我超凡人圣。我要的是你们答应我那个数目,莫脱空。所以我这时在这通讯上面,是扮着所谓小丑却不红脸的。虽然“精彩堂皇”是每一个读者所等待的东西,不过若公开的把一个小丑装扮到台上时,总仍然有那种无聊人鼓掌,从我这通讯上得到另外一样趣味。大约你们也就想到这里了。先生,你试想想,我将对于我这通讯感到什么意味?我将感谢那些不吝惜精力的读者还应卑视那些闲谈?我们都是呆子!没有文字,我们生活到这世界上,或者真有那所谓“精彩”出现吧。如今是人人全靠在文字上找到灵魂的依据,许多人是把生活趋就文字,不是用文字解释生活了。我在此仿佛是靠给人欢喜而写作的一个人。我觉得我与读者都是呆东西,只有你们与愚蠢相反。我们都以为自己隐瞒得好便是全人,所以小丑的自己摧残看来都很好笑。用文字装饰了自己,把人格涂了一层金,那类人我们便称为领袖,只这一点人类的呆也就十足的出现了。
我为什么不去照那“完人”做着一切的事?想到这里我头昏了。我得睡。今早血又流得太多了。我不想它这样流,又没法制止。我合当好好躺到床上去,比我做工的时间还久,才有复元的希望。今天二十八,这一个月是三十一天,到了三十一晚上我想或者在写这通信以外还可以写两个短篇小说。先生,这小说,我同其他文笔一样,是永远保留那挑选权利给你们的,请你们到时去看,用得着,一块钱一千字也行,用不着请求你晚一点退还。你们是全都知道我的弱点,故意与我为难我也无办法的,稿退不退还在你。我这样不知制止的写作,是为什么?我并不能在此等事业上发财。虽知道有些老板是因此已发了财的,我可又不能为他人发财着想而努力。我想应当使上年纪的人快乐一点,使我这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