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声小说 > 言情小说 > 神巫之爱 > 二
同他谈一阵天,而且在谈论到什么时我就从不见出勉强。我决计把生活转变了,今天可还是在此写你们所要的通信。先生,在我无法解释我自己心行不能一致的纠纷时,我只能把你们所随便说的“天才”承认了,一个天才他应当与其他人完全两样,我无论如何是同我另一时也完全两样的。在我的生活是求不出结论的。你们若还相信任何人生活都有一目的,那我这目的,是把我举起与生活分手,与世界绝缘。要是极幼稚的话也有供人讨论的一时,我可以告你们,我想到的只是杀一些人,这想象若是有了力量来帮助,我不能对我的胡涂加以惑疑的。然而人人是都有理由活到世界上的,我只不承认人人在有理由活下以外还有更好理由成天胡闹。所谓实行家就完全是一群无耻东西,成了伙去作着某一事,无耻与无用都是这些人格适当的赞语。那借了死去了的人与死去了的教训作着所谓大骗子的人们,他们是脸上充满了愚而虚伪的光辉,成天各处跑动的。先生,这些我不是说做官的人,你若一定要疑到我是说他们,你就执行你的权力把它删去吧。读文章的人是读半面就觉得好,全体看清就得失望的,删去这通信一半也并不算过失,你处处不应当把你的权力忘去,这才是一个好编辑。

    先生,我头实在不行了。真要炸了。我实在愿意抄一点什么来补足这通讯字数。我的技能与其说是长于写作,不如说是长于抄录的。自然那些做文学论编讲义的人的功夫我一样也不能做,可是写字我是行的。一个有过六年司书生经验的人,你试去想想,应当是那一种耐心同那一种温驯?抄我没有可抄录的事,我睡下了。你们放心吧,这通讯决不是到此为止的。通讯的长短完全是你们,七号要稿付排,我不能因为头痛耽误你们杂志的出版!今天我且把这个放下吧。我是并不愿意休息,完全出于无可奈何,这是有请读者明白必要的。

    可是我怎么能好好的睡一点两点钟呢?这是白天。街上车夫全在流汗,无价值的奔跑,近于呆愚的劳动。我想到这一些。同时,为对窗的吵闹生了大大的气。所谓对窗其人者,说是博士。这个似乎名片上也印得有一列长衔,但我明明白白知道他是在法国做过几年华工归国的人物。做工原是可尊敬的事,但认真的一个工人,一回国来就很雅致的印起博士的长衔来,且居然就挟了大的黑色牛皮提包到处上大学校去教课,作为绅士之一员,另一面,却把一“细君”留在家中,用大的高的声音与客人调笑,客人的模样又是“博士,”这就怪了。听到那些白脸长身衣冠如时的模范人物,同心协力联合大唱毛毛雨之类小女孩子所唱的歌时,我连在房中坐下的勇气也失去了。天气热是真的,不过另一种热是我所不能抵当的事,我只得出去。

    我到了街上了。我坐到那没有太阳所晒的路旁旧木桶上,望望街景。我仿佛是非常狼狈。我的头在作怪,非长久的坐下来沉默下来简直无办法。过路人好奇的似乎全对我注了意。我感谢他们,这些人中总不乏觉得我是很可同情的人物。我想若果我能把帽子除下,翻转摆到面前,必定还有世界上所谓善人之流,不要我写诗,不要我写小说,也不要我写通讯,会慨然把钱扔给我一个两个的。小孩子见我这情形,虽然还不曾把帽子取下,已就因为好奇不愿意走路了。他们围在我身边站了两个,见到我掏手巾拭脸,就以为是要取粉笔在地面写字了,好意的告我这里不许写那些求人怜悯的字。我望到这两个小孩子好笑。我那里会这样做蠢事?纵当真要写什么,警察也不至说什么吧,我成天在这里附近徘徊,警察是已经与我认识得了。这时使我记起那些专在大路旁写字告哀的人物,这种人物似乎特别多,大致他们之中也就不缺少“天才。”先生,你觉得这街景的描画有详细的必要没有?你全事尽我,我就将不说什么了。我虽坐了两点钟,过路人不下一千两千,公共汽车以及其他载人载物车辆来往不绝,卖东西的全在一种沉闷下度着这初夏的午后。这地方这些种种只是整个的无聊。一切生命是在不知顾惜的情形下浪费。一切东西都因为热有瞌睡的趋势。虽然有麻雀在我坐的地方对面电线上打架吵嘴,看来南征北伐也并不比这个还认真,我仍然是不欢喜这些胡闹。我坐下,就把日子打发走了。我看到太阳从街中爬到对面墙上,我站起了预备走回家去。到了家我只听咳嗽,因为自己情形也显得十分颓唐,竟不敢到我妈的房中去看看。先生,感谢你的惦念,那个老人并不再呕血了!咳虽咳,血是不呕了。那眼睛痛的人还不能起床,他没有其他害目疾的人那种暴躁,我一回来见到他坐在床上,闭目不语,一个小的狭的瘦脸,一把瘦骨,脸色苍白得如一个蜡做的脸,如不是他那如扯小炉的呼吸,我几几乎以为这人是坐化了。我不作声,就坐到我的特有那张椅子上,看这个人在闭目养神的苦脸。我自己,却也是那么憔悴无生气。我找不出一点可以使我兴奋的事情做做。我因为在街上坐了半天,转来头似乎好一点了,望到桌上的笔,就又拿在手上。我也应当写一点大议论才是!一个天才,他不能就永靠这名义吃饭,事情是易明白的。我当然要做一点小说送到别处去,照到你们作编辑人的意思,用可笑的轻松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