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一扇门,越走越深,越走越害伯,我想逃出去飞掉,一伸手臂就碰到房顶。房顶上木头纵横交错,像树根一样。
我们正喝着酒,进来一群浑身沾满棉花的人。小饭店没有窗户,他们一个接一个进来时,像风中的门一开一合,小饭馆里一下一下地黑了七八次。他们围着旁边的一张桌子坐下,要了一盘鸡,两瓶沙湾特曲。
“今年棉花卖得咋样?”曾孝义和那些人很熟悉地打着招呼。
“嗯,行哩。比去年要好一些。”
“钱拿上没有?”
“拿上了。”
“那就好好喝一场再回去。”
我低着头听他们说话。那些人全盯着我看。
“你是刘二吧?”其中一个声音不大地说了一句。
“我是陈三元,住在你们家房后面。我一进门就认出你了,大模样没变,就是头发掉了些.。”
他笑嘻嘻地望着我,那样子就像找到了他们丢失多年的家畜。我不敢否认,只好老老实实承认。端酒过去挨个跟他们碰了一杯,随口问了几句村子里的事。
他们全是黄沙梁人。一进门我就认出了他们,只是忘了名字,不知该怎么称呼。以前我知道黄沙梁所有东西的名字,我能一个一个地叫出它们。我还给许多没有名字的东西起名字,自己一个人叫,也不管它们是否答应。后来我几乎忘记了所有东西的名字。出现在记忆中的只是那些事物本身,活生生的,我把它们的名字丢掉了,却异乎寻常地更熟悉和认识它们。那时候,我还不懂得说出没有名字的东西,它们只是我一个人的。
“刘二,跟我们回去看看吧。你都二十来年没回过黄沙梁了。搬走了也是你的老家嘛。”
“你爹早些年还经常赶马车去。”
“你大哥也经常去。”
那些黄沙梁人吃饱喝足了临走时又对我说:
“你们家房子都让冯三住坏了。门楼去年秋天让猪拱倒了。房子就剩下一间,另两间早几年就塌掉了。”
他们无意间的这几句话让我心里猛地一紧。酒全涌到了头上。
“小冉,你送我到黄沙梁。我要去看看我们家房子。”那些人走了之后我再没兴致喝酒,身体的某个地方突然不行了,像一堵墙倒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