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声小说 > 都市小说 > 兄弟 > 第14章
    开始有人头上戴了纸糊的高帽子,有人胸前挂上了大木牌,还有人敲着破锅破碗高喊着打倒自己的口号走过来;李光头和宋钢知道这些戴着高帽子、挂着大木牌、敲着破锅盖的人,就是大家所说的阶级敌人。大家可以挥手抽他们的脸,抬腿踢他们的肚子,擤一把鼻涕甩进他们的脖子里,掏出屌来撒一泡尿在他们的身上。

    他们受理欺负还不敢言语,还不敢斜眼看别人,别人嘻嘻哈哈笑着还要他们伸手抽自己的脸,还要他们喊着口号骂自己,骂完了自己还要骂祖宗……这就是李光头和宋钢童年时最难忘的夏天,他们不知道文化大革命来了,不知道世界变了,他们只知道刘镇每天都像过年一样热闹。

    李光头和宋钢就像两条野狗一样在我们刘镇到处乱窜,他们跟随着一支又一支游行的队伍在大街上走得汗流浃背,他们跟随着“万岁”的口号喊叫了一遍又一遍,跟随着“打倒”的口号喊叫了也是一遍又一遍,他们喊叫的口干舌燥,喊叫的嗓子眼像猴子屁股似的又红又肿。李光头在游行的途中,见缝插针地把我们刘镇的所有木头电线杆都强暴了几遍,这个刚满八岁的男孩抱住了木头电线杆就理所当然地上下摩擦起来。李光头一边把自己擦得满面红光,一边兴致勃勃地看着街上的游行队伍,他身体摩擦的时候,他的小拳头也是上上下下,跟随着喊叫“万岁”的口号,喊叫“打倒”的口号。街上走过的人见到李光头抱着木头电线杆的模样,个个挤眉弄眼掩嘴而笑,他们知道他是在干什么,他们嘴上什么都不说,心里偷偷笑个不停。也有不知道的,有一个在长途车站旁边开了一家点心店的女人走过时,看到李光头正在激动地擦着自己,惊奇地问他:

    “你这小孩在干什么?”

    李光头看了一眼这个名叫苏妈的女人,没有搭理她。他又要摩擦,又要喊口号,他忙不过来。刚好那三个中学生走了过来,他们不再说李光头是发育,他们指指李光头和他抱着的电线杆,又指指上面的电线,对苏妈说:

    “这小孩是在发电。”

    街上听到的人放声大笑,站在一旁的宋钢也咯咯笑个不停,虽然宋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李光头很不高信自己被人误解了,他停止了摩擦,抹着脸上的汗水,不屑地对三个中学生说:

    “你们不懂。”

    然后李光头得意地对苏妈说:“我性欲上来啦。”

    苏妈听后大惊失色,她连连摇头,连声说:“作孽碍…”

    这时候我们刘镇有史以来最长的游行队伍过来了,从街头一直到街尾,多如牛毛的红旗迎风招展,大旗像床单一样大,小旗像手帕一样小,旗杆和旗杆撞击在一起,旗帜和旗帜抽打到一起,在风里面东倒西歪。

    我们刘镇打铁的童铁匠高举铁锤,喊叫着要做一个见义勇为的革命铁匠,把阶级地人的狗头狗腿砸扁砸烂,砸扁了像镰刀锄头,砸烂了像废铜烂铁。

    我们刘镇的余拔牙高举拔牙钳子,喊叫着要做一个爱憎分明的革命牙医,要拔掉阶级敌人的好牙,拔掉阶级兄弟的坏牙。

    我们刘镇做衣服的张裁缝脖子上挂着皮尺,喊叫着要做一个心明眼亮的革命裁缝,见到阶级兄弟阶级姐妹要做出世界上最新最美的衣服,见到阶级敌人要做出世界上最破最烂的寿衣,不!错啦!是最破最烂的裹尸布。

    我们刘镇卖冰棍的王冰棍背着冰棍箱子,喊叫着要做一个永不融化的革命冰棍,他喊叫着口号,喊叫着卖冰棍啦,冰棍只卖给阶级兄弟阶级姐妹,不卖给阶级敌人。王冰棍生意红火,他卖出一根冰棍就是发出一张革命证书,他喊叫着:快来买呀,买我冰棍的都是阶级兄弟阶级姐妹;不买我冰棍的都是阶级敌人。

    我们刘镇磨剪刀的父子两个关剪刀,手举两把剪刀喊叫着要做两个锋芒毕露的革命剪刀,见到阶级敌人就要剪掉他们的屌,老关剪刀话音刚落,小关剪刀憋不住尿了,嘴里念念有词地“剪剪剪”“屌屌屌”,冲出游行的队伍,贴着墙角解裤子撒尿了。

    高大强壮的宋凡平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伸直了双手举着一面巨大的红旗,这红旗像两张床单那么大,可能还不够,再加上两条枕巾可能差不多。宋凡平的红旗在风中行驶,抖动的旗帜像是涌动的波涛,宋凡平仿佛是举着一块汹涌的水面在走过来。他白色的背心已经被汗水浸透,他的肌肉像小松鼠似的在他的肩膀和手臂上跳动,他通红的脸上连汗水都在激动地流,他的眼睛亮的就像天边的闪电,他看到了李光头和宋钢,他对着他们大声喊叫:

    “儿子,过来1

    那时候两广头抱着电线杆正在好奇地向旁人打听:苏妈为什么要喊叫“作孽氨?听到宋凡平的叫声后,他立刻抛弃了电线杆,和宋钢一起扑了过去。两个孩子一边一个拉住了宋凡平的白背心,宋凡平将手里的旗杆往下伸了伸,让两个孩子的手也握住旗杆。李光头和宋钢的手握住了我们刘镇最大一面红旗的旗杆,走在我们刘镇最长的游行队伍前面。宋凡平大步向前走着,俩个孩子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