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声小说 > 言情小说 > 百年孤独 > 第二十章
件件零星什物也放进了他带到马孔多来的那只箱子里,他就合上蛤壳似的眼脸,然后做了一个带有亵渎上帝意味的祝  福手势,指着那些曾经帮助他经受了乡愁的书,对朋友们说:

    “这堆旧书我就留在这儿了。”

    三个月后,他寄来了一个大邮  包,里面有二十九封信和五十张照片,这些都是他在公海上利用闲暇逐渐积累起来的。虽说博学的加泰隆尼亚人没在上面注明日期,但也不难理解,这些邮件是按照  怎样的顺序编排的。在开头的几封信中,他以惯有的幽默笔调介绍了旅途上的种种经历:他说到一个货物检验员不同意他把箱子放在船舱里时,他真恨不得把那个家  伙扔到海里去:他又说到一位太太简直是惊人的愚蠢,只要提到“十三”这个数字,她就会心惊肉跳这倒不是出于迷信,而是因为她认为这是个不圆满的数字;他还  说到在船上吃第一顿晚饭的时候,他赢了一场赌博,他辨出船上的饮水有莱里达(莱里达,西班牙地名)泉水的味道,散发出每天夜晚从莱里达市郊飘来的甜菜气  息。可是,随着时光的流逝,他对船上的生活越来越感到乏味,每当回忆起马孔多发生的那些事情,即使是最近的、最平淡的琐事,也会勾起他的怀旧情绪:船走得  越远,他的回忆就越伤感。这种怀旧情绪的不断加深,从照片上也透露了出来。在最初的几张照片上,他看上去是那样幸福,穿着一件白衬衫,留着一头银发,背景  是加勒比海,海面上照例飞溅着十月的浪花。在以后的一些照片上,他已换上了深色大衣,围着一条绸围巾,这时,他脸色苍白,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仁立在一条  无名船的甲板上,这条船刚刚脱离夜间的险境,徘徊在秋天的公海上。

    杰尔曼和奥雷连诺·布恩蒂亚都给老头儿回了信。在开始的几个月里,老  头儿也经常来信,使他的两个朋友觉得他仿佛就生活在他们身边,比在马孔多时离他们更近;他的远别在他们心里引起的痛苦,也几乎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在信里告  诉他们,说一切犹如以往,家乡的小屋里至今还保存着那只粉红色的贝壳;面包馅里夹一片熏鱼片,吃起来还是那种味道;家乡的小溪每天晚上依然芳香怡人。在两  个朋友面前重又出现那一张张练习簿纸,上面歪歪斜斜地写满了紫色草体字,他们每一个人都单独收到了一些。这些信洋溢着一个久病痊愈者那样的振奋精神,们连  博学的加泰隆尼亚人自个儿也没有觉察到,它们渐渐变成了一首首灰心丧气的田园诗。冬天的晚上,每当壁炉里的汤锅咝咝冒气时,老头儿就不禁怀念起马孔多书店  后面暖融融的小房间,怀念起阳光照射下沙沙作响的灰蒙蒙的杏树叶丛,怀念起令人昏昏欲睡的晌午突然传来的轮船汽笛声,正象他在马孔多的时候那样,曾缅怀家  乡壁炉里嗤嗤冒气的汤锅,街上咖啡豆小贩的叫卖声和春天里飞来飞去的百灵鸟。这两种怀旧病犹如两面彼此对立着的镜子,相互映照,折磨着他,使他失去了自己  那种心驰神往的幻想。于是他劝朋友们离开马孔多,劝他们忘掉他给他们说过的关于世界和人类感情的一切看法,唾弃贺拉斯(公元前65一8年,罗马诗人及讽刺  家)的学说,告诫他们不管走到哪儿,都要永远记住:过去是虚假的,往事是不能返回的,每一个消逝的春天都一去不复返了,最狂热、最坚贞的爱情也只是一种过  眼烟云似的感情。阿尔伐罗第一个听从老头儿的劝告离开马孔多,他卖掉了一切东西,甚至把他家院子里那只驯养来戏弄路人的美洲豹都卖了,才为自己购得一张没  有终点站的通票。不久他便从中间站上寄来一些标满惊叹号的明信片,描述了车窗外一掠而过的瞬息情景,这些描述好象是一首被他撕成碎片、丢置脑后的长诗篇:  黑人在路易斯安那*棉花种植园里若隐若现;骏马在肯塔基*绿色草原上奔驰;亚利桑那*的夕阳照着一对希腊情人,还有一个穿红绒线衣、用水彩描绘密执安湖*  泊四周景物的姑娘,向他挥动着画笔在这种招呼中,并没有告别,而只有希望,因为姑娘并不知道这辆列车将一去不复返。

    过了一些日子,一个  星期六,阿尔丰索和杰尔曼也走了,他们打算在下一周的星期一回来,但是从此谁也没有再听到他们的消息,在博学的加泰隆尼亚人离开之后过了一年,他的朋友中  只有加布里埃尔还留在马孔多,他犹疑不决地待了下来,继续利用加泰隆尼亚人不固定的恩赐,参加一家法国杂志组织的竞赛,解答有关的题目。竞赛的一等奖是一  次巴黎之行。奥雷连诺·布恩蒂亚也订了这份杂志,便帮他填写一张张印着题目的表格。他有时在自己家里,但更多的时间是在加布里埃尔暗中的情妇梅尔塞德斯的  药房里干这件事,那是马孔多唯一完好的药房,里面摆着陶制药罐,空气中弥漫着缬草的气息。城里只有这家药房幸存下来。市镇的破坏总是不见结束,这种破坏是  无休无止的,好象每一刹那间都会完结束,但最后总是没有结束。市镇透渐变成了一片废墟,所以,加布里埃尔在竞赛中终于获胜,带着两件换洗衣服、一双皮鞋  和一套拉伯雷集,准备前往巴黎的时候,他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