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本没注意到这一点,因为这对她来说,早就是惯见的,不过这会子听惜春这么一说,反应过来,笑道:“这话不通,外面和屋里能一样吗?你病中不曾紧闭门窗,为的就是通风换气,免得屋里浊气不去,于身体不好,但是也都是有时辰的,而且门窗也曾不大开,对着床的门窗更是不能开,为的就是不让风直接吹过来。病中开窗本是常事,并没有嫌弃你的意思,你不要多想。就如同‘贾家秘法,无论上下,只略有些伤风咳嗽,总以净饿为主,次则服药调养。’一般,我家的规矩则是病中更要吃好喝好,以便能有气力和体中的风邪争斗,尽快痊愈。若是不想留你在这里养病,就算不好直接开口,法子也多的是,医药饮食上怠慢岂不比开窗更直接有效?”

    惜春脸红了,忙道:“姑妈,不是的,不是这个样子的。我从来没想过姑妈有让我走的意思,只是,只是……”惜春窘迫难当,结巴了半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是说不出,而是不能说。

    她怎能说自她生病的这段日子,贾母、王夫人这些长辈不要说亲自过来探望,就连打发人来问候,也不过一两次而已,除了让其安心养病,有什么想吃的打发人和她们说一声,这类的套话之外,对她为何生病的缘由问都不曾问过。亏她从宁府跑出来的时候,还担心回到荣府还担心被问到为什么回来,谁知人家根本不在意。不问她,还可以说是体谅她在病中,可是就连跟在她身边的乳母和丫头也不曾被问及。

    迎春探春和宝玉倒是问起过,只是他们三人,一个顾自己还顾不过来;一个想着抓住机会向上“凫出水面”攀高枝,为此不惜踩自己的生母,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都远着,何况她这个血缘更远的妹妹;一个是大家捧着的,向来都是人家照看他的份。关心是有的,但是更多的则是好奇,好奇她怎么从宁府跑到贾敏这来。至于宁府,知道她在贾敏这里,病了,不过打发人送些滋补养身的药材完事,不管是关心的话,还是询问她为何半夜离开的话都没有。也是,现在宁府满府更关心的是秦可卿的病,能记得起她已经不错了。

    经此一事,惜春看出,她的死活,其实两府里根本没有人在意。与之生活多年的亲人都不在意她,贾敏这个姑姑自她出生长这么大才见面,以前并没有相处过,而且自从林家来了之后,惜春过来玩,贾敏因为觉得她一个长辈,和小辈们在一起,不免拘了他们,因此大多数的时候都是见个面,说上几句话,就离开了,因此惜春和贾敏相处的机会并不多。相处的时间不多,彼此感情单薄。

    惜春虽然从三玉口中得知贾敏为人温和慈爱,对于贾敏和三玉相处之时的脉脉温情很是孺慕,可是惜春并不觉得只凭短短的几次相处,贾敏对她有多少疼爱,她又不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万人迷”?惜春实在是没那个自信。她知道她三更半夜的跑了来已经给贾敏添乱了,而后又生病,请大夫,吃药,……折腾来,折腾去的,又占了贾敏的屋子,所以她生恐贾敏不耐烦。

    对于惜春不可言明的困窘,贾敏笑着指了一事,离了房间。见贾敏走了,惜春松了一口气。乳母给她端过一盏温蜜水,道:“我早就和姑娘说,姑娘和姑太太本是骨肉至亲,原不必那么客气,姑娘也很不必那么多心,姑娘不听我的,果然,说错话,做错事了吧。其实这些日子我冷眼瞧着,姑太太是真心对姑娘。前几日姑娘烧得糊涂的时候,嘴里不住的喊着‘母亲’,哭闹个不停,都是姑太太将姑娘抱在怀里哄着的,一哄就是一整夜。吃药的时候也不假人手,都是亲自动手,姑娘不肯好好吃药,吐了姑太太一身,姑太太也不嫌脏污,收拾干净后,回头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就是太太还活着,也不过如此。”

    惜春听了乳母的话,怔怔的,想着母亲若是或者,她也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忆起病重中模糊中感觉到的母亲温暖的怀抱,和母亲的喃喃细语,眼泪不由得流了下来,道:“妈妈,姑妈待我的心,我知道。只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主子的事都在下面人的舌头上。姑妈一家现在借住在府里,我生病了,不在自己屋子养病,却跑到这边来折腾人,背地里只怕少不了言三语四,而且我听姑妈身边的人说,说姑妈的身子不好,前几年曾大病一场,险些没过了去,后来虽然救了过来,可是却伤了元气,为此需静养,而且不得劳神操劳。可是我这一病,姑妈前前后后的跟着操心费神,若是因此病了,岂不是我的不是,我的罪过,到时候,你让我拿什么给釉玉姐姐们赔礼呢,所以还是早早回去的好。”

    贾敏以看惜春的药熬好没有为由躲了出去,到了茶房,药已经熬好,倒出,正准备送上来,因此贾敏亲自端着药回来了。到了门口,正好将惜春这一段话听到耳中。本来因为惜春多心而心有不悦的贾敏听了惜春的话,那点不悦立刻烟消云散了,剩下的只有对惜春的心疼。由此,贾敏想到了书中孤苦无依寄人篱下的黛玉,惜春不过在她这里养一次病,就这般小心翼翼,忐忑不安。不管怎么说,惜春都姓贾,还有个亲哥哥可以依靠,而且林家还是借住在贾家。书中黛玉的处境比她差多了,那又该是怎么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