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回到家,我说我再也不愿意打小工了,我要读书。此后,我母亲就不再让我到建筑工地打工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半年的经历是我一生中的财富。由于每天干的都是体力活,没有学习任务,因此在辛苦劳作之余,我经常到县图书馆去借书带到工地上读。就在那期间,我第一次有时间通读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静静的顿河》、《复活》、《苦难的历程》等大部头的俄苏文学名著。九十年代初期的年轻人,是伴随着“小虎队”、张雨生、童安格的歌声,读着琼瑶、金庸、古龙迈入十八岁的,而我则是听着《小路》、《灯光》、《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读着托尔斯泰、屠格涅夫、肖洛霍夫迈入成年。我在那一年形成了苏联情结,热爱苏联这个国家,热爱她广阔的国土,热爱她勇敢的人民,热爱她悲壮的历史,热爱她博大精深的文化。到了那一年夏天,我在情感上已经彻底完成了“向左转”的过程。

    不仅如此。通过和社会最底层人们的接触,我更加认识到无知给人们带来的精神和物质的空虚,认识到受教育的可贵。我打工所在的建筑工地离太谷中学不远,每天上午十点,学校里课间操的广播就清晰地传到我耳中,刺激着我的神经,激发了我对学校生活的怀念,激发了对读书的渴望。从那以后,我形成了强烈的求知欲,无论走到哪里,都如饥似渴地读书。

    《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 第八章 躁动关头(1988~1991) 九、知耻近乎勇

    尽管被命运捉弄,被艰苦的劳作磨砺,但我依旧痴心不改,深深爱着我的初恋女孩。然而,那个女孩子看不起没有出息的人,在一九九○年新年时,我托一位同学给她送明信片,被原样退回了,连信封都没拆。遭到这个打击,尽管我很心痛,但还是把她对我的冷淡看成是一种考验。在建筑工地打小工时,我总是在她放学后躲在远远的地方,就为看她一眼,就很满足了。尽管心中无比挂念,但是整整半年我没有去找过她一次。因为我想:她快高考了,不能打扰她。

    见到我已经愿意读书,我的母亲就帮我联系学校。母亲找到太谷中学的领导,人家不但死活不肯收我这个顽劣的学生,还让我母亲挨了一顿抢白。后来母亲无奈,就找到了县教育局招生办的一位姓陈的老师,给人家送礼送钱,人家才答应帮忙。当时我姐姐在太谷县二中读书,在学校里老实巴交的姐姐在老师心目中的形象很好,所以陈老师向人家提出我转到二中就读时,二中的老师同意接收了。

    一九九○年七月十三日,高考结束后的第三天,我兴冲冲地去找那个女孩。半年没见面了,我有很多话要对她说,告诉她我这半年的变化、成长和决心。当时也凑巧,我去她家里时,她正好站在门口。我兴高采烈地连忙叫她,发现她脸上露出一种不屑和惊异的表情。她没有让我进门,得意洋洋地告诉我她考得很好。当我向她表达这半年的思念时,她粗暴而冷漠地打断了我的话。她说:“您这个人的感情那么古怪……您让我感到恐惧……请您走吧,不要再纠缠不休……”我顿时惊呆了,以为自己在做噩梦。可是,这一切都是真的、是实实在在的现实。

    然而令我自己也奇怪的是,遭到这样的打击和羞辱,我却没有感到难过。我回到家,一头扎在床上,既没有说话,也没有眼泪。半小时后,我起了床,写下两行字贴在墙上:“距高考还有359天”和“知耻近乎勇”。那个女孩对我的羞辱,竟然意外地激发了我的自尊心,促使我迸发出一种从未有过力量。因为我无论如何不相信自己永远这样软弱、被人瞧不起。这种力量是如此强大,以至于我能够一鼓作气用这种力量冲破一切牢笼,飞向自由。[奇书网·手机-.QiSuu.cO

    《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 第八章 躁动关头(1988~1991) 十、新的一页

    几天以后,我就到了太谷二中读书,被分到了文科班——五十六班。刚去时因为以前基础也不好,又辍学半年多,成绩并不怎么好。我的班主任叫邢锡宁,是个五十来岁的矮小的中年人,很严厉。一开始邢老师对我并不怎么看重,因为一个被太谷中学这个省重点中学踢出来,到太谷二中这个一般学校就读的学生,往往不是劣迹斑斑,就是成绩特别差。因此,我来到五十六班的最初几个月里,都是坐在最后一排。因为曾经被石灰灼过眼睛,那时我已经很近视了,坐在最后一排看不清老师黑板上的字,经常跑到前面蹲在地上抄笔记。

    已经鼓起勇气的我此时非常珍惜这个学习机会,异常刻苦。每天“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每天早晨六点起床看书,晚上十二点准时睡觉,甚至用功到了连课间十分钟都不出去的地步。由于长期坐着苦读,屁股上都长了疮,有一段时间上课都得站着听讲。我母亲心疼我,给我用海绵缝了个小垫子带着上课。我终于明白,读书所用的辛苦,比在建筑工地打小工要厉害多了。

    由于每天用功读书,不看电视,不看报纸,所以那年八月二日伊拉克入侵科威特时,我直到八月九日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