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和我来到厨房,把柴火生着,往做饭的大铁锅里倒进沙土,再把花生搀进沙土里,用铁锹不断地翻,我则默默地坐在灶台前往炉火里添柴火。舅舅有一只眼睛因为工伤致盲,另外一只眼睛也只有0.1的视力。看着苍老的舅舅费力地翻着沙土为我炒花生,一种温暖的感觉在我心头涌动。

    《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 第九章 我的大学(1991~1995) 二十一、此情可待成追忆

    我与娜塔莎的交谈多为思想上的交锋,对两个人的经历的话题触及得比较少。我这个人比较透明,对自己的过去谈的比较多;而她却对自己的经历深讳莫测。因此,至今我都没有弄清她为什么会总是显得那样忧郁,只能根据她的某些暗示来猜测。有一天的晚上,她轻轻地对我读了一首歌的歌词:为什么不早遇见你,在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为什么不早离开你,趁一切都还来得及。我至今记得她读这首诗时的眼神,热妮亚一般的忧郁眼神。

    梦想终归是梦想,现实终归是现实。当时已经是一九九四年的年底,“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我们都面临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毕业分配,我们都没有把握分在一起,也不知道该如何把我们已有的情感转化为一般的恋爱关系。经过一段时间痛苦与犹豫之后,我们还是选择了分手。就这样,我与娜塔莎犹如两颗宇宙中划过的流星,在命运的安排下相遇、撞击,绽放出友谊的光亮之后,又沿着各自的轨道和踪迹前行。虽然在此之前我们的谈话中从未涉及过恋爱之类的话题,但分手后我依然感觉相当忧郁。我的史诗画《祖国》除了《22июня41-го》、《Огонек》和《Азориздесьтихие》三幅完稿以外,其余的都因此中断了。后来有好几次,我也曾经尝试拿起画笔,可是我始终画不出来。我终于悲哀地明白,那种激情已经永远地不复存在了。

    转眼到了一九九五年七月。临毕业之前的一个晚上,娜塔莎又来找我。我们一起来到了学校附近的紫阳湖公园,在湖边凉亭中坐下。她说,她明天就要到深圳了,必须找我谈谈,否则一生不会安宁。当时我已经有了新的女友,因而我竭力地装作平淡的样子。娜塔莎掏出一枝烟,深吸了一口,轻声叹息道:“唉,雅科夫,你知道我非常幸运,认识了你,你给我的关心和激情让我一生都会怀念。那天我读了李商隐的《锦瑟》,我立即感觉到那首诗正说出了我想对你说的话,和我现在的感受一模一样……”接着,她又轻轻地、无限怅然地念道: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那声音如同烟雾在我耳边萦绕,又一次让我记起一年前我们初识的那个美丽夜晚。我抬起头来,注视着她那俊俏而忧郁的面庞,看到她的表情还是和热尼亚一般的忧伤,热尼亚一般的复杂,泪光闪烁在她的眼中。如今快十年过去了,我总是能回忆起这张美丽而复杂的面容,和那飘忽不定的声音。

    那天我们谈得很晚很晚。和她分手之后,我彻夜未眠,我走遍了我和她去过的学校的每一个角落。我心里流着泪,默默呼唤她的名字,追忆着已经成为过眼烟云的花样年华,追忆着那曾经拥有的梦一样的青春岁月。

    几年以后,在同学的帮助下我与娜塔莎又建立了联系。当我听到长途电话里传来的那熟悉而动听的声音时,我先是瞬间的激动,旋即转为平淡。我们用一种近乎调侃般的语言互致问候,询问对方的近况。放下电话,连我自己都很惊讶为什么期待以久的重逢竟会是这样平淡。二○○一年的年底,我出差路过深圳,想起了娜塔莎,于是就拨打了她的电话号码。我们约好在深圳图书大世界门口见面。当时,我在图书大世界买了几十本关于苏联历史和文学方面的书,就坐在图书大世界门前的长椅上边看边等待娜塔莎。看着看着,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我的名字,我抬起头,看到了久违的她。之后我们一起吃了饭,来到一个沙龙。像当年一样,我滔滔不绝地向她讲述我的社会理想;而她,则和当年一样,用手托着下巴,专注地看着我,做我忠实的听众,间或加入一些评论。烛光映照着她复杂地微笑着的脸,她说,雅科夫,你就是你,一点都没有改变。

    那一天晚上,我又梦到了娜塔莎。学生俱乐部里灯光摇曳,空气中似乎荡漾着一种润泽的气息。我们随着《多瑙河之波》的优美旋律飞快地旋转着,旋转着……人们都注视着我们,在我的视野中一闪而过。我凝视着娜塔莎那美丽而坚强的脸庞,内心充满了重逢的欢乐和久别的忧伤。她笑着,笑得那么甜美,那么动人,那么复杂。

    《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 第九章 我的大学(1991~1995) 二十二、灯火阑珊处

    与娜塔莎的分手,使得我再一次陷入精神抑郁的状态。那时我仍旧天天晚上到艺术美学教室去学国标,在疯狂的舞蹈中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