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念?这样下去再大的家业也得让你们败完!”接着,他给我指出了应该怎样节约:“拿回去,用A4的纸重新做!”我战战兢兢地领命,回到办公室里忙了一个下午,才又把这些评审材料用A4纸重新弄了十八套,并把原来弄好的那些统统丢进了碎纸机。这次行长很满意。后来我把材料发给廉书记时,跟他说了这件事。廉书记略微沉吟一下说道:“用B4的纸的确是大了点,不过……唉,以后注意吧。”

    那次评审结束后,我把各位评委的投票结果进行了汇总,排出了得票最多的前二十名准备申报给总行高级评委会评选。当我把名单呈报给行长过目时,他对这个结果不满意。于是他掏出笔,划掉了八个他不喜欢的人,又添上了另外八个人。然后,对我说就按他修改后的结果上报。当时我心想,这恐怕就叫“既有民主、又有集中”吧。

    到了一九九九年春节,大家都指望着行里能发点奖金弥补一下自己生活的亏空。一天下午,行长召集贾处长和申处长在人事处办公室开会讨论年终奖问题,当时我坐在离他们不远处,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只听行长说:近来审计署对我们查得很紧,今年过年就少发点钱,免得引起审计署注意,就人平一千吧。谁知贾处长赶紧插话说:按人平一千计算的话,光机关就要七十万,也是笔不小的数字,最好只发五百元,总额三十多万就不算啥了。行长听后点头称是。这次,申处长很难得地为职工说了句话:“五百块太少了吧。这几年职工收入下降很厉害,据我了解,很多职工扣了行服钱以后一个月只剩了六百多块,过年就多发一点吧。”这时,我猛然听到行长一声尖叫:“五百块还嫌少?比下岗工人强多了!就这么定了,五百,一分也不多给!”就这样,我们心灰意冷地领到了一九九八年的年终奖金:五张“蓝精灵”。

    一九九九年五月,国务院成立了四家国有金融资产管理公司,专门收购和处置银行的不良资产,其人员多半从银行中招募。当时我听说银行的组织机构要有重大变动,想着与其在这里喝西北风、被人扒来扒去的,不如到新的机构里去试试。于是试着我提交了一份申请,结果被选上了。就这样我离开了工作了四年的银行,也离开了跟我朝夕相处四五年的同事们,来到了H公司。

    我临走前两天,申处长领着处人员到一家广东餐厅聚餐。那天申处长喝了不少酒,动了感情。他对我们说道:我知道,很多人在背后骂我,甚至我都知道他们是谁,但是我不计较,我从来也没有打击报复过他们……其实,难道我就不想留下个好名声、干出一番事业吗?可无论我花多长时间精心准备计划和思路,行长一句话就屁也不是了。行长不需要干事的人事处长,他只需要一个事事听话的人。我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行长成天想训就训,谁没自尊?我能怎么办?后来,我也想开了,当了处长又能怎么样?当了行长又能怎么样?都一样!人活着,就得图个快活,什么名誉、地位都是身外之物,只要自己觉得快活就行了,廉书记名声比我好,可他也为名声所累,事事放不开。接着他又对我说:我知道你有才干,出去闯闯吧,兴许能够闯出一番天地,我也知道你是个老实人,但是这里确实不适合你。

    申处长的这番话使我感到很意外,不但立刻冰释了我对他所有的愤恨与不满,甚至还激起了我对这里的一丝留恋。毕竟我在这里工作了四年,毕竟有那么多朝夕相处、亲密无间的同事和朋友。我甚至多少有些同情申处长的处境,回想起申处长给过我的一些照顾、爱护和关心;回想起申处长曾和我促膝谈心,说自己正读书时遇到文化大革命,一辈子苦于没有文化,现在你们条件这么好,一定不要忘记继续深造。我忽然觉得,申处长也不那么令人憎恨了,他只不过是扭曲的权力大树结出的一个苦涩的果实,也是一个牺牲品。只是他在应该做出反抗和抉择的时候,没有勇气与这种官场的庸俗习气决裂和斗争,而是选择了随波逐流。可回过头来想一想,假如是我处在这个位置,我又能怎样?最多也只是求个独善其身罢了。

    在我离开银行以后,大概到了二○○二年,我忽然听说行长因病去世了,走时年纪也并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