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如斯,如今父亲已乘白云黄鹤西去。现在,我们惟有愿父亲大人在天堂安息。

    《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 第十一章 正义无限(2000~2004) 十七、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痛

    尽管妻子儿女已竭尽力,但仍然无力把父亲从死神手中夺回。父亲还是走了,永远不会再回头。亲人们悲伤的泪水,仿佛汇成一条很长的河流;我们想对他倾诉的话语,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所爱的人离去而无可奈何更残酷、更令人心碎的事情了。父亲离去的脚步声,如同针扎一般刺在我的心中,让我体会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痛楚,我生平第一次领会到了什么叫心痛。在此之前,外公、外婆去世,苏联解体,与情人分手,都让我感觉到非常难过和悲哀,但感觉从来都没有如此痛切。

    有时我觉得人生就是一场残酷的梦。上帝给了我们亲人,让我们感受亲情,获得短暂的快乐;旋即又把他们一一夺走,让我们感受到永恒的、撕心裂腹的痛楚。一想到从此我与父亲生死两相隔,我就难以抑制眼里的泪水,难以承受这难熬的心痛。在父亲离去的这些天里,我没能好好地睡上一觉,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仿佛看到父亲那鲜活的面容。往事一件件、一桩桩地在脑海里闪露,无论是快乐的还是悲伤的,都使我感到无比的痛楚,都让我泪流满面。有时我一个人泪眼朦胧地坐在书房里,耳朵里仿佛听到外面响起父亲拄着拐杖行走的“嗒嗒”声,于是急忙跑出去看,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父亲去世后的前几天里,母亲和姐姐仍然住在医院里以方便安排父亲后事。医院也比较通融,拔出两个病房来安排前来奔丧的亲戚。那几天,痛苦、悲伤、缺乏睡眠,让我整日精神恍惚。我常常感到茫然无措,见到从外地来奔丧的亲戚们也不知该说什么。但很快,我意识到自身的责任,作为父亲唯一的儿子,我必须担负起长子顶天立地的责任。我在母亲面前从不敢放声大哭,强忍住泪水劝慰着母亲,尽管说着说着我自己的眼泪也夺眶而出。我每天奔忙于殡仪馆、花圈店、车站、饭店之间,张罗父亲的后事,招呼来奔丧的亲友。晚上,母亲怕我休息不好,不许我再为父亲守灵,要我回家睡觉。母命难违,我晚上只好回家。可我回到家里哪里睡得着,只要一看墙上挂着的父亲的遗像,就忍不住泪水。连续几天,我每到夜深人静时都跪在父亲的遗像下面,趴在地上一整夜一整夜地放声痛哭。

    白天还要四处奔忙,我总是抽空避开母亲,到父亲安睡的太平间去陪父亲说一会话。父亲生前喜欢抽烟,我就给父亲点燃一枝香烟,然后跪在地上跟父亲倾诉我的思念。说几句就哭起来,泣不成声。每天我都到外面采一些小花,别在父亲冰柜的把手上。那天我从太平间出来,碰到了一位住在太平间旁边的医院老工人从外面回来。远远地见到我,他从自行车上下来,推着车子走到我面前问:“里面的是你的什么人?”我说是我父亲。老工人叹了一口气,对我说:“孩子,我在这个太平间旁边住了十三年,这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为老人守灵,看得出来你是个孝子。但是人死了不能复生,这是自然规律,你现在再难过,他也不知道了。天天听见你哭,我早就想来劝劝你。你难过是可以理解的,但千万别伤了自己的身体。你跟你父亲感情深,但是要是你身体哭坏了,你父亲也不会高兴的。人死了我们没办法让他复活,但是活着的人还要好好保重,这才能让你父亲高兴。我相信你父亲不希望看着你这么难过,好好生活,别忘记他就行了。”

    那天那位老工人站着跟我谈了快一个小时,直到我母亲打电话要我回去吃饭才与他告别。回到病房里,我情绪稍微平静了一些,就带着母亲和姐姐家到位于武昌民主路的一个叫“粗茶淡饭”的餐馆吃饭。我刻意营造着欢乐气氛,那天是父亲去世后家人吃的第一顿正经饭。饭后,我接到一个电话,原来是郑州的表哥表姐他们到了,于是我安排母亲和姐姐回医院,自己跑到车站去接他们,又安排他们吃了一顿饭后,把他们带到了医院里。甥姨见面,又是一阵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