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声小说 > 言情小说 > 第七天 > 第一天
是黑纱。我孤苦伶仃,没有人会来悼念我,只能自己悼念自己。

    我返回出租屋,在衣柜里寻找黑布。寻找了很久,没有黑布,只有一件黑色的衬衣,因为陈旧,黑色已经趋向灰黑色。我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剪下它的一截袖管,套在左手的白色袖管上。虽然自我悼念的装束美中不足,我已经心满意足。

    我的手机又响了。

    “杨飞吗?”

    “是我。”

    “我是殡仪馆的,”声音问,“你想不想烧啊?”

    我迟疑了一下说:“想烧。”

    “都九点半了,你迟到啦。”

    “这种事情也有迟到?”我小心问。

    “想烧就快点来。”

    殡仪馆的候烧大厅宽敞深远,外面的浓雾已在渐渐散去,里面依然雾气环绕,几盏相隔很远的蜡烛形状的壁灯闪烁着泛白的光芒,这也是雪花的颜色。不知为何,我见到白色就会感到温暖。

    大厅的右边是一排排被铁架子固定住的塑料椅子,左边是沙发区域,舒适的沙发围成几个圆圈,中间的茶几上摆放着塑料花。塑料椅子这边坐着很多候烧者,沙发那边只有五个候烧者,他们舒适地架着二郎腿,都是一副功成名就的模样,塑料椅子这边的个个都是正襟危坐。

    我进去时一个身穿破旧蓝色衣服戴着破旧白手套的骨瘦如柴的人迎面走来,我觉得他的脸上只有骨头,没有皮肉。

    他看着我五官转移之后的脸轻声说:“您来了。”

    我问他:“这是火葬场吗?”

    “现在不叫火葬场了,”他说,“现在叫殡仪馆。”我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就像是进入一家宾馆后询问:这里是招待所吗?

    他的声音里有着源远流长的疲惫,我听出来他不是给我打电话说“我是殡仪馆的”那位。我为自己的迟到道歉,他轻轻摇摇头,用安慰的语调说今天有很多迟到的。我的预约号已过期作废,他走到入门处的取号机上为我取号,然后将一张小纸片交给我。

    我从A3推迟到A64,这个号码上面显示在我前面等候的有54位。

    我问他:“今天还能烧吗?”

    “每天都有不少空号。”他说。

    他戴着破旧白手套的右手指向塑料椅子这边,意思是让我去那里等候,我的眼睛看着沙发那边。他提醒我沙发那边是贵宾区域,我的身份属于塑料椅子这边的普通区域。我手里拿着A64号走向塑料椅子这里时,听到他自言自语的叹息之声:

    “又一个可怜的人,没整容就来了。”

    我坐在塑料椅子里。这位身穿蓝色衣服的在贵宾候烧区域和普通候烧区域之间的通道上来回踱步,仿佛深陷在沉思里,他脚步的节奏像是敲门的节奏。不断有迟到的进来,他迎上去说声“您来了”,为他们重新取号,随后伸手一指,让他们坐到我们这边的塑料椅子上。有一个迟到的属于贵宾,他陪同到沙发那边的区域。

    塑料椅子这边的候烧者在低声交谈,贵宾区域那边的六个候烧者也在交谈。贵宾区域那边的声音十分响亮,仿佛是舞台上的歌唱者,我们这边的交谈只走上一个半小时。现在主要道路还在封锁,要等到市长的骨灰送回去以后,才会放行。”

    城里主要道路封锁了,其他的道路也就车满为患。我想起早晨行走在浓雾里连串的车祸声响和此后看到的一片狼藉景象。随即我又想起半个月前报纸电视上都是市长突然去世的消息,官方的解释是市长因为工作操劳过度突发心脏病去世。网上流传的是民间的版本,市长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行政套房的床上,与一个嫩模共进高潮时突然心肌梗塞,嫩模吓得跑到走廊上又哭又叫,忘记自己当时是光屁股。

    然后我听到沙发那边的贵宾谈论起了墓地,塑料椅子这边也谈论起了墓地。塑料椅子这边的都是一平米的墓地,沙发那边的墓地都在一亩地以上。或许是那边听到了这边的议论,沙发那边一个贵宾高声说:

    “一平米的墓地怎么住?”

    塑料椅子这边安静下来,开始聆听沙发那边令人瞠目的奢华。他们六个中间有五个的墓地都建立在高高的山顶,面朝大海,云雾缭绕,都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海景豪墓。只有一个建立在山坳里,那里树林茂密溪水流淌鸟儿啼鸣,墓碑是一块天然石头,在那里扎根几百上千年了,他说现在讲究有机食品,他的是有机墓碑。另外五个的墓碑有两个是实体的缩小版,一个是中式庭院,一个是西式别墅;还有两个是正式的墓碑,他们声称不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最后一个说出来让大家吃了一惊,他的墓碑竟然是天安门广场上的人民英雄纪念碑,而且尺寸大小一样,只是纪念碑上面毛泽东手迹的“人民英雄永垂不朽”,改成了“李峰同志永垂不朽”,也是毛泽东的手迹,是他的家人从毛泽东的手迹里面找出来“李峰同志”四个字,放大后刻到墓碑上面。

    他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