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声小说 > 言情小说 > 第七天 > 第一天
充道:“李峰同志就是我。”

    有一个贵宾对他说:“这个有风险,说不定哪天被政府拆了。”

    “政府那边已经花钱搞定,”他胸有成竹地说,“只是不能让记者曝光,我的家属已经派出十二人对记者严防死守,十二个人刚好是部队一个班的编制,有一个警卫班保护我,我可以高枕无忧。”

    这时候烧大厅的两排顶灯突然亮了,黄昏时刻变成正午时刻,身穿蓝色衣服的这位急忙走向大门。

    市长进来了,他一身黑色西装,里面是白色衬衣,系着一根黑色领带。他面无表情地走过来,脸上化了浓妆,眉毛又黑又粗,嘴唇上抹了鲜艳的口红。身穿蓝色衣服的迎上去,殷勤地指引他:

    “市长,请您到豪华贵宾室休息一下。”

    市长微微点点头,跟随身穿蓝色衣服的向前走去,大厅里面有两扇巨大的门徐徐打开,市长走进去之后,两扇门徐徐合上。

    沙发那边的贵宾们没有了声音,豪华贵宾室镇住了沙发贵宾区,金钱在权力面前自惭形秽。

    我们塑料椅子这边的声音仍然在起伏,谈论的仍然是墓地。大家感慨现在的墓地比房子还要贵,地段偏远又拥挤不堪的墓园里,一平米的墓地竟然要价三万元,而且只有二十五年产权。房价虽贵,好歹还有七十年产权。一些候烧者愤愤不平,另一些候烧者忧心忡忡,他们担心二十五年以后怎么办?二十五年后的墓地价格很可能贵到天上去了,家属无力续费的话,他们的骨灰只能去充当田地里的肥料。

    坐在前排的一个候烧者伤心地说:“死也死不起啊!”

    我身旁的那位老者平静地说:“不要去想以后的事。”

    老者告诉我,他七年前花了三千元给自己买了一平米的墓地,现在涨到三万元了。他为自己当初的远见高兴,如果是现在,他就买不起墓地了。

    他感慨道:“七年涨了十倍。”

    候烧大厅里开始叫号了。显然市长已经烧掉,他的骨灰盒上面覆盖着党旗,安放在缓缓驶去的黑色殡仪车里,后面有几百辆轿车缓缓跟随,被封锁的道路上哀乐响起……贵宾号是V字头的,普通号是A字头的,我不知道市长级别的豪华贵宾号是什么字母打头,可能豪华贵宾不需要号码。

    属于V的六个贵宾都进去了,属于A的叫得很快,就如身穿蓝色衣服的所说,有很多空号,有时候一连叫上十多个都是空号。这时候我发现身穿蓝色衣服的站在我旁边的走道上,我抬起头来看他时,他疲惫的声音再次响起:

    “空号的都没有墓地。”

    我没有骨灰盒,没有墓地。我询问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听到了A64,这是我的号码,我没有起身。A64叫了三遍后,叫A65了,身旁的女人站了起来,她穿着传统寿衣,好像是清朝的风格,走去时两个大袖管摇摇摆摆。

    身旁的老者还在等待,还在说话。他说自己的墓地虽然有些偏远,交通也不方便,可是景色不错,前面有一片不大的湖水,还有一些刚刚种下的树苗。他说自己去了那里以后不会出来,所以偏远和交通不方便都不是问题。然后他打听我的墓地是在哪个墓园。

    我摇摇头说:“我没有墓地。”

    “没有墓地,你到哪里去?”他惊讶地问。

    我感到自己的身体站了起来,身体带着我离开了候烧大厅。

    我重新置身于弥漫的浓雾和飘扬的雪花里,可是不知道去哪里。我疑虑重重,知道自己死了,可是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我行走在若隐若现的城市里,思绪在纵横交错的记忆路上寻找方向。我思忖应该找到生前最后的情景,这个最后的情景应该在记忆之路的尽头,找到它也就找到了自己的死亡时刻。我的思绪借助身体的行走穿越了很多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的情景之后,终于抵达了这一天。

    这一天,似乎是昨天,似乎是前天,似乎是今天。可以确定的是,这是我在那个世界里的最后一天。我看见自己迎着寒风行走在一条街道上。

    我向前走去,走到市政府前的广场。差不多有两百多人在那里抗议暴力拆迁,他们没有打出抗议的横幅,没有呼喊口号,只是在互相讲述各自的不幸。我听出来了,他们是不同强拆事件的受害者,我从他们中间走过去。一位老太太流着眼泪说她只是出门去买菜,回家后发现自己的房子没有了,她还以为走错了地方。另外一些人在讲述遭遇深夜强拆的恐怖,他们在睡梦中被阵阵巨响惊醒,房屋摇晃不止,他们以为是发生了地震,仓皇逃出来时才看到推土机和挖掘机正在摧毁他们的家园。有一个男子声音洪亮地讲述别人难以启口的经历,他和女友正在被窝里做爱的时候,突然房门被砸开了,闯进来几个彪形大汉,用绳子把他们捆绑在被子里,然后连同被子把他们两个抬到一辆车上,那辆汽车在城市的马路上转来转去,他和女友在被捆绑的被子里吓得魂飞魄散,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