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声小说 > 其他小说 > 笔·剑·书 > 二十、杂记聂绀弩
    <h3>运交华盖

    文代会复出的作家中,聂绀弩也是香港新闻界比较熟悉的一位。他曾在香港《文汇报》担任总主笔,大概是一九五二年或一九五三年才回大陆去的。

    最初几年,听说他还相当“得意”,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做副总编辑兼古典部主任,但到了一九五七年“反右运动”一开始,他就被打成“右派”分子,下放北大荒,从此他和我们也就音讯断绝了。但有关他的消息,还是不断得来,这些消息,后来也大部分得到证实。

    听说某年除夕,他在北大荒按照家乡习惯,包饺子过年。他老先生粗心大意,吃饱了就睡,忘记火种还未熄灭,弄成了失火的意外事件。幸好他还算醒得快,未至受伤,火势也不大,很快就扑灭了。

    不过,这一场失火可把他弄惨了。本来是“意外事件”的,但别人可不认为是意外。他是有“案底”的,于是有人要给他“定案”为“对党怀着深仇大恨,蓄意放火!”的“反革命案件”。好在也有人给他辩护,说绀弩的吊儿郎当性格,大家都知道的。力证他不是“蓄意放火”。几经批斗,方始“过关”。

    一九六二年政策比较放宽,他被获准回北京养病。那年我恰好到北京旅游,靠朋友的安排,和他见上一面。但他对自己的经历讳莫如深,我也不敢多问。匆匆一叙,别后也仍然不敢通信。我们是直到去年,他获平反之后,方始恢复通信的。

    一九六二年至一九六五年间,他大概“好过”一些,但“文革”一开始,他又遭殃了。朋友们都知道,他有个“毛病”,口没遮拦。江青的“旧事”,他知道颇多。大概是因他道及江青的“隐私”,得罪了江青。这次更惨,被打成了“反革命分子”,被关起来了。据说本来要枪毙他的,幸得周恩来设法保全他的性命。

    鲁迅诗:“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绀弩从一九五七年开始,受折磨将近廿年,也真可说交上“华盖运”了。

    <h3>好在是“敌伪人员”

    聂绀弩和萧军一样,都是“军界”出身。他出生于一九零三年,一九二二年投笔从军,曾在福建泉州“国民党东路讨贼军前敌总指挥部”的秘书处做过文书。一九二四年考入广州中央陆军军官学校,亦即黄埔军校第二期;第二年去苏联,入莫斯科中山大学。一九二七年回国,又在国民党的中央通讯社做副主任。

    也幸亏他有这些“资历”,周恩来方能设法保全他的性命。根据政策,对“敌伪人员”是要讲“宽大”的,聂得周恩来之力,他的身份被定为“敌伪人员”,于是方始获得“宽大处理”。

    一九七八年底,他尚未得正式“平反”,但已获释放了。他在北大荒写的一本旧体诗集《北荒草》,手抄的油印本开始传到香港,后来他的另一本旧体诗《酬答草》亦已由他托人带来香港,分赠旧日好友,我亦获赠一部,对他那些年“运交华盖”的遭遇和境况才知道较多一些。

    现在录他写在北大荒劳动情况的两首诗如..下,以见一斑。

    第一首题为《锄草》,诗云:

    <div class="poetry">培苗常恨草相混,锄草又怜苗太娇。

    未见新苗高一尺,来锄杂草已三遭。

    停锄不觉手挥汗,物理难通心自焦。

    第二首题为《清厕同柳堂》,诗云:

    <div class="poetry">高低深浅两双手,香臭稠稀一把瓢。

    白雪阳春同掩鼻,苍蝇盛夏共弯腰。

    澄清天下吾曹事,污秽成坑肯便饶。

    他以写杂文著名,诗也很有杂文味道。好像信笔写来,毫不着力,而功力俱见。而他在苦难中仍不减其豪情,也确是可称为硬汉子的。

    <h3>思想锥心坦白难

    聂绀弩为人不拘小节,听报馆朋友说,他在回大陆前夕,曾买了许多女人底裤,七彩缤纷,在编辑部展览,好像挂万国旗一样。原来他是准备“归遗细君”的。他的妻子周颖也是中共的知名人土,是“司长”级的“高干”,一九五七年夫妻同被打成右派分子。他们是一对恩爱夫妻,绀弩在诗文中常有谈及他的妻子。

    他的“玩世不恭”,不但“小事”如此,“大事”亦然。他被打成右派分子,是要接受“思想改造”的,你猜他怎样写“思想改造”?

    《北荒草》中最后一首题为《归途》,那是从北大荒回京的途中之作,其中就谈到他对思想改造的看法。诗云:

    <div class="poetry">文章信口雌黄易,思想锥心坦白难。

    一夕尊前婪尾酒,千年局外烂柯山。

    偶抛诗句凌风舞,夜半车窗旅梦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