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里欢声笑语,衣香鬓影,人头攒动。只是这样的场合,贾敏觉得,邢夫人未免太过活跃了,而王夫人则沉默寡言了些。贾母说王夫人笨嘴拙腮,不大说话。其实不然,和凤姐比口齿伶俐,王夫人自然是比不过,但是王夫人也不绝不是拙言之人,只是她不愿意向凤姐一样,对着贾母讨好卖乖罢了,所以在贾母眼中她就和木头似的。

    不过今日宴请,来的都是贾府积年的世交,正该她这个主持荣府事物的当家太太出来交际应酬的时候,怎么她反而后退了一箭之地,让邢夫人抢在前面了呢。这可不符合王夫人的处事风格。若是她真知道让着大房,也不会把着管家权不放,压大房这么些年了。目光落在王夫人身上的衣饰上,贾敏了然。虽然王夫人一身打扮雍容富贵,可是到底是常服,在座的皆是一身诰命服饰,她这一身常服混在其中格外刺眼。

    妇人诰命品级有从夫、从子两种说法,只是大多从夫的时候多。至少目前屋里这些命妇的诰命都是从夫的。从夫,则代表诰命品级跟丈夫官职品级有关。有世袭爵位的,其妻诰命直接跟着爵位走,不用皇家特殊封赠。其余官员的妻子诰命则是皇家加封,这代表并不是每个官员的妻子都能够得以诰封。否则就不会有“从子”这一说了。能得皇家封赠的,要么为官功绩超群,要么是深蒙帝宠。

    贾政最初的官职来自于贾代善临终遗本引起皇上怜念,恩赏的一个六品主事职衔。磋磨了这么些年,官职才升了半级,升为从五品工部员外郎,其无能可见一斑,哪有什么功绩可言。至于简在帝心?若是得了皇帝的青眼,贾政哪能这么多年一直在五品六品上混?“从子”,有出息的贾珠早亡,宝玉还跟着孩子似的,整日在内帏里厮混,哪里指望的上。所以王夫人并没有诰命在身。

    不管平日在府里,王夫人在邢夫人跟前怎么拿大,耀武扬威,但是出门做客或是这种场合下,她纵使再不情愿,也不得不低邢夫人一头。只能跟在邢夫人后面,不仅仅是邢夫人长嫂的身份,而是邢夫人身上有诰命在身。贾敏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王夫人除了到几位至亲家走动,几乎不出门。因为这种情形,对于看不上邢夫人,在府里一直压邢夫人一头,唯我独尊的王夫人是非常难堪的。若非这是自家的筵席,王夫人不能不出面,否则只怕她宁愿推掉,也不愿意出席。

    只是看着邢夫人奉承巴结众公侯命妇的嘴脸,贾敏心中不由得暗叹一声,实在是太难看了。邢夫人好歹也是二品诰命在身,在在座诸位中品级并不低,何至于露出那般谄媚讨好的嘴脸?真是丢脸。她摆出这副姿态,不仅无形中降低了自己的身份,而且也让人看低了她。邢夫人这副作态还不如王夫人有自知之明,远远地躲着,不上前找“难堪”呢。难道贾母看不上她,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贾敏看的非常清楚,虽然在座的公侯命妇面对邢夫人面带微笑,不露半点其他情绪,可是言语不过都是敷衍搪塞之辞,根本是碍于到贾府做客,不得不理会邢夫人这个主人家。王夫人没有诰命,身份太低,看在祖辈的交情上,一干公侯命妇并不曾冷落她。可是在这个阶级地位分明的社会,公侯命妇们言语中不自觉的流露出一种“优越感”,那种居高临下的感觉让王夫人不自在,觉得不舒服。觉得被“低看”的她躲还来不及,哪里会凑上去说话。她这边态度不热络,人家又何拿着热脸去贴她的冷脸。所以最后和众公侯命妇应酬周旋的任务就落到了贾母的身上。

    看着贾母和一干公侯命妇笑语晏晏,相谈甚欢。贾敏恍然大悟。贾母之所以祖宗的谱儿如此之大,不独是因为一个“孝”字。好吃,好喝,好穿……如同供菩萨一般将贾母供着,但是家中大小事务皆不得贾母插口,何尝不是孝?若是贾母不愿,可还有个“夫死从子”的说头呢。贾母在贾府地位如此尊崇,实在是府里少不得贾母。

    外面,荣府男丁不继,没有有出息的后代支撑门户。就是内院,也没有个能撑得起来的人。小一辈的凤姐虽然是嫡长孙媳,但是到底年轻,很多事她招呼不来。而本应该是府里中坚力量的邢夫人上不得台面,王夫人没有诰命,在自家当家理事还行,可是不管是出外交际应酬,还是家里宴客请宾,她的身份都够不着。